天明前的時刻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又時逢秋天,這水冰冷刺骨。眼前的水麵雖說是一個湖,但是卻不是死水,有上下遊,被人為開掘成了一個湖,像江裏的回水區。

“跟緊我!”賈向元下水了,我跟在他後麵。我們高高舉著背包,盡量不讓背包被水打濕。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踩空,身子迅速的下沉,咕嚕嚕的喝了幾口水。

賈向元一把把我提起來,看來這湖不可能走過去,必須遊過去才行。這時候,也顧不得包裹是否會打濕,努力的打水往前遊。眼看就要上岸了,在我前麵的賈向元突然失去了動力,任憑身子往水裏沉,我努力把他拉起來,輕輕的問:“怎麽了?”

他臉上痛苦無比,肌肉都被抽搐橫了。我猜想,多半是抽筋了,這麽冷的天下水,抽筋太正常不過了。

我拖著他繼續往前,沒幾米腳下就能觸碰到湖底了,我幾乎扛著賈向元往岸邊去。

上了岸,也不管什麽考核和任務,首先來給賈向元治抽筋。我剛抬起他的腳,他對我搖搖手,於是我抬起另外一隻腳,他又是搖手,我放下他的腳,他迅速的將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對於眼前的情景,我驚呆了,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裏?”我伸手去試探他的額頭,滾燙的汗水覆蓋了湖水,再試探他的身體,全身都在顫抖。我斷定,這不是因為寒冷,倒是和他剛才在樹林裏差不多。

“賈向元,你怎麽了?要不要我找醫生?”

說著,我把手伸向被服裏的退出煙霧彈。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那力道我此刻都能感覺到,放佛是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一樣。那一刻,我感覺到痛,但直覺告訴我,這種痛是他的痛的一種傳遞。

“別,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你怎麽了嘛,我有什麽可以幫你做的。”

賈向元鬆開我的手,自己繼續蜷縮成一團。而我隻眼巴巴地看著他,任憑他在地上接受折磨。

過了一陣子,他抬起頭,不停的揣著粗氣。“你趕緊去完成任務吧,別管我了!”

“不行,咱們是一個團隊,背我也要背你一起走。”

“別管我了,快去吧,我入不了特種大隊

的。”

這話我很詫異,相較之前強勢的賈向元,此刻的他真不像他。

“我患了強直性脊柱炎,原本很少疼痛的,也不知道怎麽的,今晚疼了。在小樹林我其實不是肚子疼,就是這病犯了。原本,原本我以為痛過了就不會再痛了,沒想在水裏又……”

我扶著他,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這種病在醫院的時候我見過,多半是由於勞力過度引起的,很多兵都有這種毛病,隻是或輕或重。普通的士兵,得了這種毛病,隻要不繼續大體能訓練,也沒什麽事,偏偏賈向元一心想入特種大隊,做一名特種兵,所以體能訓練不減反增,身體自然接受不了。

看著賈向元的痛苦表情,我想對於他來說,最需要的不是特種兵的身份,而是病人的身份,他需要醫生,立即、馬上。於是,我再一次將手伸向退出比賽的煙霧彈,不過這次我伸向的是賈向元的背包。

“賈向元,你就恨我吧,恨我破滅了你的夢想,別太為難自己。”我心裏想著,手裏已經拿到了他的求助和退出雙作用的煙霧彈。

“別,我自己會的。在這之前,讓我證明一下自己能行,好嗎!”

“你需要醫生,需要治療。”

“我知道,別讓我終身遺憾。”

人生一世,讓自己遺憾的事情太多太多,偏偏有些事情卻會讓人刻骨銘心的痛,他超越了身體和心靈,像幽靈一樣在冥冥之中折磨著你。

我將退比賽的煙霧彈還回去,說實話,我很不願意看著那一縷黃煙升起,這意味著又有一個夢還沒有開花就被摧殘了。

我們順利拿到了地圖,完成了三個任務。接下來就是集結的最後一段路。這一段路上,留給我們的時間還算充裕,圍追堵截的火力幾乎沒有了,但長達30公裏的漫長集結路也不輕鬆。

越接近目標,我們就越興奮,可是我知道有一個人興奮不起來,他麵臨著艱難的抉擇。

時間快到了,而我也看見目的地了。衝下這個山坡,渡過一座小石橋我們就成為特種兵了。

下山奔跑的間隙,我扭頭看了一眼賈向元,他麵色凝重。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強烈的思想鬥爭。

小牧衝過了終點線,王羽、嶽楓也衝過了終點線,謝垣

和我也走完最後一步,成為了一名特種兵。

我們轉身看著賈向元,在最後的一百米,他將跑改成了走,任憑身邊的人一個個超過他。大家都知道,這次招募活動代號甲子,意味著隻有60人可以入選,誰也不知道誰是第60名,誰是第61名。

於是,我身邊的人,特別是一起組隊完成的任務的人,都在對著賈向元咆哮:快點啊,快點啊,跑啊!……跑起來啊!……

我知道賈向元還在與自己做最後的戰鬥。終於,賈向元站在我們麵前,相隔的隻有腳下的一條線。

“過來啊!你傻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招呼賈向元邁過這條線。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轉而我轉身將視線盯住別處,直到人群中一個個不可思議的“啊!”、“哇!”頻繁傳來,我才轉過身看著賈向元,他的表情鎮定、凝重、失落。

一個人折斷別人夢想的翅膀很容易,要親手折斷自己夢想的翅膀,需要何其大的勇氣。折斷別人夢想的人,不會知道這種痛有多深,唯有自己親曆了自己折斷自己夢想的翅膀,才知道夢想的價值和不易,才知道尊重夢想的意義。

賈向元走了,帶著不為人說的秘密和一生的遺憾。我想,那一刻,除了我,沒有人讀懂轉身離開的那個背影的含義;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惡人,逼著他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可我突然感覺到他抓住我手臂欲把我骨頭捏碎的痛時,我的手心全是汗水,不是我的,是賈向元被病痛折磨的汗水粘在我手上,時不時冒出來透透氣。

賈向元走了,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隻聽人說起他退賽後,回到了鋼鐵團,在醫院做了檢查,接受了治療。第二年他服役期滿,順利退伍了。但是我知道這種病是治不好的,至於他回去後,如今的生存狀態怎麽樣也不得而知,隻希望他的命能像他的意誌一樣硬,戰勝所有的病魔,幸福的生活。

當然,這隻是我一種美好的願望。不過,人就是衝著這些願望活著的,沒了這些願望,我們的生活就像茫茫無邊的沙漠,不論世界怎麽變遷,都隻是把沙子從這裏挪到哪裏,從弧形吹成圓形,了無生趣!

成為六十分之一,我們自以為自己僥幸過關,素不知已經深陷另外一場戰役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