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我以前也不知道,後來在大學裏學習到一些這方麵的知識,從一個專門研究中國農村發展的老教授哪裏得到一些知識。據他的話說,自打朝鮮戰爭結束後,中央政府對農業采取了統征統購政策,中國城市從農民手上拿走了四千多萬億的錢,不是現在的幣值啊,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幣值啊。所以,你們啊,這些城裏大吃大喝的城市孩子,永遠不會體會到農村孩子的窘迫生活。”

“真的嘛?”

“記得,我董事的時候,爺爺還在燒荒種地,即便如此,每年家裏的糧食還是吃不到春節。你知道,從春節到第二年小春收割,還有很長的時間啊,那時候,我們隻能向鄰居借糧食,然後和著玉米吃,有時候,一天三頓都吃玉米糊,吃得我和妹妹直哭,父母看著,著急著,沒有辦法,隻好看著,抹著淚,安撫著。那時候,我們都不懂事,一個勁的哭鬧,也不知道父母有多麽難受。即便每年都這樣,可每年的小春、大春征購是一兩也不能少的,收割後第一件事情就是交征購,年年如此,直到後來國家取消這項政策。”

“哎!這些我都不知道,看來我是真的不理解我的父親。”小牧歎著氣,有些傷感的說著。

“說來,為了糊口,無可奈何的村裏人隻好拿山頭的樹林動刀了,砍樹、燒荒、墾地、種糧。像我父親年輕,頗有些力氣,孩子少的人家日子也還算過得去。每年借糧食的時間還不算多,我們兄妹挨餓到不至於,即便吃玉米糊也還能吃飽。加上父親一個冬天基本上都在幫人家幹活,沒有工錢也能糊口飯吃,為家裏可節約了不少糧食。”

“如此說,我小時候是真的不太懂事,所以那麽任性,讓那麽多人傷心。”

小牧幹脆的往地上一躺,便躺在泥巴屋麵上和大黑礙著睡下,大黑預防性的往旁邊移動了一下,與小牧拉開一點距離,並回頭看了我一眼。

“對於父親,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冬天的父親,因為父親每逢冬天到外麵幹活回來,總會帶一些花生、核桃等一些幹貨回來。我總是躺在母親的懷裏等著父親回來,隻要聽到鄰居的狗叫,不論多麽困乏,總會坐起來,而母親總會心疼地拉著被子與我的身子一起搖晃。”想著這些子事,心裏不覺得一陣溫暖。

小牧抬起頭,仰著脖子說:“我父親給我的記憶幾乎是空白的。他每次都匆匆的回來,又匆匆的離開,我好多問題想問他,可都沒來得及問,再後來就……那會兒啊,就想父親多陪陪我,想整天都能和他在一起,可是每次我都會失望。”我能理解小牧口中的父親,或許以後我也會成為他父親的翻版,而我的孩子也會像他一樣帶著傷感的埋怨我。

“終於吃到父親帶回來的,帶著一股濃濃的煙葉味的幹貨,帶著甜甜的微笑睡去。有些時候實在困乏得等不了了,母親總會把幹貨用一個袋子係好,放在我的被窩裏,早上我就捧著它醒來。”

“多幸福啊!你知道,在青春期,我好多疑惑都不知道向誰請教,比如長出第一根**,第一次夢遺,第一次愛上女同學,第一次打架等等。作為軍人的兒子,我的童年是混沌的,青春期還是混沌的。”

“童年的我,在哪漫山遍野的野花中,我跟著母親去下地,在炎熱的夏天,父親托

著我去小河裏洗澡、摸魚,金秋時節跟著大人們下地收割,冬天就盼著父親的幹貨和春節的新衣服。上樹摘桃子、李子、梨子、杏子,下地摘草莓、番茄、黃瓜,到東家牆角去掏蚯蚓,到西家屋簷下去數青石板上的窟窿……”

說著,聽著,我們都漸漸的睡著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個夜裏我睡得特別踏實。仿佛躺在母親的懷裏,仿佛靠在父親的肩上,沒有憂慮,沒有夢魘,直到大黑的咆哮聲把我喚醒。

一覺醒來,小牧已經在打理院子的野草了,他把枯草集中起來,堆成一個小山。大黑蹲在院門口,見那些從門口路過,不懷好意的探頭張望的人,它就咆哮著把那些人趕走。

“小牧,你沒必要收拾。這裏也住不了了,今天我去父母和爺爺奶奶上完墳,就走吧,離開這裏。”

“你去吧,我把這院子收拾出來。”

“算了吧,房子都塌了半截了,院子收拾得再好,來年還會長草的。”

“你這話就不愛聽,你們家就剩你一個人了,你回來了就代表你們家還存在,把院子收拾幹淨,表示這家是有人的。”

我知道小牧想要表達的意思。

看著小牧收拾的一座枯草小山,我拿出火機,將野草點燃,滾滾濃煙和撲騰的火焰竄起來,將這些怪異的充滿戾氣的野草燃燒殆盡。

這一舉動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連村長都來看了一眼。我熱心的把村長請進院子,村長很客氣的站了一會兒,問:“你打算在這裏住下來嘛?”

我本沒有這個打算,可小牧先回答了:“是的,他要住下來。他父母不在在了,可他在,有人就有家嘛!”

村長詫異的問小牧是誰,我告訴他是戰友,他也沒說什麽。隻是提議我可以去爺爺奶奶的屋子裏住,說那屋子是早年村裏的祖屋,屋子結實,寬敞。

爺爺奶奶年齡不算大,但是在村子裏的輩分很高,所以很早就住進了村裏的祖屋。祖屋是村上的先輩留下來的,是族人共有的財產,但自我懂事起,爺爺奶奶就住進了祖屋,一住就是十幾年,感覺倒成了我家的財產了。

“祖屋現在沒人住嘛?”

“村裏倒有年長的有資格搬進去住,但是他們都有房子,不想搬來搬去麻煩,也遲遲沒人進去住。你既然回來沒地方住,就過去住一陣子吧。等天暖和了,再來收拾這院子不遲。”

看來,村長以為我要長住村子裏,我立刻解釋說:“我隻是休假回來給爺爺奶奶和父母上上墳,過幾日就回部隊去。”

“哦,軍人嘛,保家衛國,我們本來就該好生招待。你先搬過去祖屋,回頭我讓人給你們送些吃的、喝的、用的過去,既然回來探親,親人不在了,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嘛!”

雖然村長說的是客套話,但聽了叫人心裏也舒服。於是,我們收拾完院子,就去了村上的祖屋。我要去給爺爺奶奶上墳,小牧說他要留下來收拾屋子。正要出門,就近的姑姑過來,見麵一陣哭訴,說了半天雲裏霧裏的話。其實,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是埋怨爺爺奶奶去世,他們花了不少錢,安葬了爺爺奶奶,怪我父母不爭氣,死在爺爺奶奶前麵,沒有給老人出安葬費。

我很想狠狠的訓斥姑姑一頓,但是我不想把關係

鬧得太僵,於是回屋取了帶回來的津貼,交給姑姑。

小牧拿出筆和本子說:“姑姑你還是寫個收條吧!”

“你是誰啊,我們的家事關你什麽事啊,寫什麽收條,這是我該拿的。”

“該拿的,也不影響你寫個收條吧?”

“寫什麽寫,你是我們家什麽人,你是大山什麽人,關你什麽事啊?”

姑姑說話的口氣越來越難聽,我真有點後悔了,不該把錢交給她。按照村裏的習慣和法律依據,爺爺奶奶去世,本來就該他們這一代人來負責安葬,至於我完全可以不用出一分錢,隻是我不在乎這些身外的錢財,卻被她拿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還蠻橫的不得了。

姑姑就要走了,小牧幾步竄過去攔住,說:“你是大山的姑姑,我不為難你,但是你要搞清楚,我有兩隻手,左手殺過三個人,右手殺過五個人,你想從我那隻手過去,自己選吧!”

這下姑姑是傻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理直氣壯地說:“你蠻橫啥,我處理家事,首先你管不著,其次,你是軍人吧,我們出錢養你們就是對我們動手的嘛?我那隻手都不選,你動手試試看吧!”

“姑姑這話越說越難聽了,我告訴你,他是誰,他是我的生死兄弟,咱們同生共死了好幾回,雖沒有血緣關係,卻比你我血緣姑侄親多了。再說,你拿了我的錢,你覺得該拿嘛,你的父母去世你不出安葬費,要我來出,你好意思嗎,你良心過得去,你不怕爺爺奶奶晚上來找你嘛?我孑然一身,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但你也別太過分,今天的收條你必須寫,否則我隻用三十秒就可以把錢拿回來。我沒殺過人,但我殺過幾百頭豬,幾千隻雞和鴨,還殺過牛,殺過蛇。你知道我從小就怕蛇,怕得要命,可如今我殺蛇,玩蛇,你說我這幾年兵沒白當吧!”

姑姑沒辦法了,隻好接過小牧手上的筆和本,寫了一張收條,然後氣呼呼的走了。

迎麵碰上村長,村長問:“你侄兒回來探親,你也不陪陪他,不如請他去你家住幾天吧!”

我那姑姑白了一眼村長,徑直走了。我們之間,我父母和她們之間沒有任何宿怨舊仇,無非是我家貧寒了一些,日子過得緊巴了一些,有沒有房產儲蓄什麽的,被她輕視而已。素不知,這種輕視與傲慢會演變成今日這樣的仇視。

小牧把借條撕下來交給村長,說:“這是大山剛剛給她姑姑的一筆爺爺奶奶安葬費,她寫了一個收條,未免以後大山其它幾個姑姑有話說,還請村長幫忙把這個收條收起來,以後也可作為憑據。”

村長欣然的收下了收條,讚揚小牧心細。其實,我知道其它幾個姑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我不在乎,因為我不知道這次回來之後,我是否還有機會回來,即便是回來,我要怎麽處理這些事情,她們的意見我都不用聽,我有能力和權利按照我的意思來處理這些事情,畢竟,我是趙家唯一的男丁。不過小牧的法律意識比我強,他這麽做倒是減少不少的麻煩。

我們將村長等人送來的東西搬進祖屋。祖屋比起我家的院子幹淨了許多,畢竟爺爺去世時間不長,有人收拾著,自然會幹淨不少。

小牧要留下來收拾屋子,我去給爺爺奶奶上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