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雲在青天水在瓶二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名守在靶場旁邊的女軍醫甚至發出誇張的驚歎聲。在明亮的陽光下,人們可以清楚的看到雷鳴那消瘦的胸膛上,依舊充滿力量的肌肉。而真正讓所有人動容和肅然起敬的,是他那傷痕累累的前胸上一條又一條、一道又一道或輕或重的傷痕。這些傷痕,有的是子彈的貫通傷,有的是彈片的劃傷,還有刺刀造成的割傷……多得如同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讓人無法忽略,更不能忽略。
方岩伸手搭住雷鳴的肩膀,利劍般的目光掃視著靶場上每一名士兵,“他曾經是叱吒風雲的戰鬥英雄,上過無數次真實的戰場,與無數凶狠殘酷的敵人麵對麵交手!因為身負重傷,不得不離開自己衷愛的特種部隊,可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名軍人,一名肩負著保家衛國使命的軍人!”
“你仍然認為,軍人的字典裏有和平二字嗎?”雷鳴平靜的穿好上衣,用近乎沉痛的語氣說道:“你從來沒有見過,當你的戰友為了掩護你而打完最後一顆子彈,被蜂擁而上的恐怖份子亂刀分屍的慘景,也就不會理解,那種可以彼此托付生命,生死無悔的感情。當麵對生與死的考驗時,國家、民族大義隻是虛幻,戰場上的軍人往往是為了戰友而戰的!”他拍拍池滔的肩膀,“歸隊吧,你還有一年時間就要退役了,好好想想,在軍營裏渡過的三年時光中,有沒有哪個戰友,願意為你去擋子彈?願意把生命交托在你手中?如果沒有,原因是什麽?”
池滔並沒有執行歸隊的命令,他低垂著頭,用嘶啞的聲音喃喃自語:“為戰友而戰?戰友……戰友……”
雷鳴不再理他,與方岩並肩向四百米障礙場緩步走去。
一名督察上前推了池滔一把,低聲命令:“營長讓你歸隊!”
這一推驚醒了沉思中的池滔,他瞪圓了眼睛,大聲喊道:“營長,告訴我,要怎麽做才能有真正的戰友?要怎麽做你才肯收我這個徒弟?”
雷鳴駐足回眸,盯著池滔的眼睛清晰的回答道:“很簡單,明白三人行必有我師的道理,從此虛心向所有人學習,我不奢望你做優秀的軍人,但至少,你應該做一個合格的軍人。”
“可是,可是我不明白從他們身上能學到什麽?”
“論跳傘技術,你比不過你的班長;論炮兵技術,你比不過你們班的老兵大陳;論軍事理論、論作戰指揮能力,你比不過你的排長;論圖上作業能力,你比不過二連一排排長,……這麽多的比不過加在一起,你還覺得從別人身上學不到什麽嗎?”雷鳴微微頓了一下,又道:“部隊是一個緊密團結在一起的戰鬥集體,就好比一部巨大的機器,每一名士兵就是這部機器上的一個零件,隻有所有的零件相互依靠,相互配合,在統一命令的指揮下協同行動,才能贏得最終的勝利!等你真正理解了我的話,等你有了真正生死與共的戰友,再來找我教你。”說罷,他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池滔哽咽的伸長了脖子,良久才衝著雷鳴遠去的背影喊出了一句話:“我會努力做到,你等著看我的成績!”
回到宿舍,池滔一言不發躺在自己的**,如同泥塑木雕般不吃不喝,目不轉睛的盯著上鋪的鋪板發呆,把他的班長急得一天跑六趟連部去匯報情況。到了第三天,連長也吃不住勁了,去找雷鳴問計。
雷鳴聽後完全不以為意:“有些事必須得他自己想明白,別人替他著急上火是沒有用的。”
第四天一大早,因傷住院的葉風被接回部隊養傷。聽見戰士們在樓下熱熱鬧鬧的抬葉風進宿舍,池滔突然一咕嚕從**爬起來,晃晃腦袋就往門外走。
他的班長以為他還要找葉風的後帳,對著他的背影喝道:“池滔,幹什麽去?出班是要請假的!”說著一使眼色,三個老兵並排站在門口,堵住池滔的去路。
這要是放在以前,池滔根本連聽都懶得聽,而是直接往門外硬闖。但是今天,他象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聽到班長的喝聲立刻站住,轉向班長,非常誠懇的說道:“班長,你放心,我不是去鬧事的,我去看看他,他是因為我才傷成這樣的。”
“讓他去吧,咱們陪他一塊去。”一名老兵欣喜的衝班長擠擠眼睛,將池滔拉到身邊:“你可要保證不準鬧事。”
“我真的隻是去看看他。”
“走吧,走吧,戰友回來了,大家一起去看看。”老兵拉著池滔的胳膊出了門,班長不放心的跟在他們身後。
葉風所在的八班宿舍在樓道的盡頭,為了迎接葉風出院,今天八班全體戰士都守在宿舍裏。他們把葉風安置在自己的鋪位上,圍著他有說有笑,噓寒問暖。
池滔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走進室內。喧鬧的宿舍裏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八班的班長和幾名老兵齊唰唰的擋住葉風的床鋪,八班長喝問道:“池滔,你還有完沒完?”
池滔平靜的看看擋路的老兵,又從人縫裏瞄了一眼滿臉驚慌的葉風,整整軍服規規矩矩的敬個軍禮:“葉風同誌,對不起,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八班的兵們麵麵相覷,不由自主的讓開一條通道。葉風也懵了,他狐疑的看看池滔,幾乎懷疑自己認錯了人:這還是那個眼高於頂的池滔嗎?
池滔咬了咬下嘴唇,微垂著頭,聲音不高但很清晰的說道:“我整整的想了三天,才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我以前的自我感覺良好,看不起周圍所有的人,全是因為缺少自知之明。對不起,我不應該舉著刀追殺和我同在一口鍋裏吃飯的戰友,我不應該對我的戰友出言不遜。我錯了,真誠的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葉風張了張嘴,他想說:對不起,是我先出手打你的,我也有錯。但他最終隻是抬起手向池滔敬禮,算是表示自己接受池滔的道歉,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池滔如釋重負的上訓練場拚命去了,一改過去的作風,對所有幹部和士兵都表現得非常尊重。
一直靜觀其變的二連長欣喜若狂的跑到營部,向雷鳴匯報這一可喜的變化。
雷鳴隻是微微一笑,在他帶過的兵裏,象池滔這樣的實在太多太多了,最後不是全都成了戰場上的英雄嗎?
……
又到周末,吳世赫的越野車徐徐開進k師師部,車子並沒有在辦公樓前停住,而是繞過辦公樓,駛向家屬宿舍區,直奔金昊的住所而去。
“你都打聽清楚了?師長今天真的不在家?”吳世赫一手輕撫著放在右側座椅上的一個裝滿東西的紙袋,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突兀的腹部,不太放心的問坐在副駕的秘書。
“我打聽得清清楚楚,今天一大早,他就去三團了。”秘書從後視鏡看著吳世赫略顯僵硬的表情,笑道:“團長,您就放心吧,一個女人好對付。”
望著車窗外的景物,心不在焉的吳世赫猛然想起昨天趙浩宇找自己談話的經過,不由自主的輕喘一聲,一種如臨深淵的重負襲上心頭,汽車裏似乎陷入一種黏稠的黑暗。
當吳世赫一腳踏進調查組的臨時辦公室,立刻感覺到一種沉重的壓力,他看著橢圓會議桌後正在喝茶的趙浩宇,咽了咽口水,問道:“政委,參謀說您找我?有什麽事您盡管下命令。”
“坐。”趙浩宇放下茶杯,隨意的指指對麵的椅子。
看到趙浩宇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吳世赫略顯僵硬的拉開椅子,緊張的欠著半個屁股坐下去。
趙浩宇一隻胳膊放在椅子扶手上,另一隻胳膊曲起托著自己的下巴,用淡漠的眼神注視著吳世赫:“你不知道我找你幹什麽?”
吳世赫看看坐在趙浩宇兩旁低頭在記錄本上記錄談話內容的參謀,怎麽看怎麽有種正在接受審訊的感覺。他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卻還是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咋著膽子,圓圓的胖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政委的心思呢?嘿嘿……”
趙浩宇伸手拿過幾本帳簿,丟到桌上,挑眉問道:“這些呢?你也不清楚?”
看到帳簿,吳世赫的臉上血色盡失,耳朵裏轟轟作響,他怎麽會不清楚這幾本帳簿呢?這是記錄二團軍需品申領和發放的帳冊,前幾天,他還拿著這些帳冊與親信們反複核對,看看還能從哪一筆帳目中找到可以鑽的空子,再發一筆意外的橫財。他慌張的辯解道:“趙政委,我……我又不是財務人員,這些帳簿……這些帳簿有什麽問題,與我無關呀。我不知道政委您從別人那裏聽到了什麽,但是我絕對沒有……”
話還沒有說完,趙浩宇微眯起眼睛,豎起食指在空中擺動數下,吳世赫的聲音就不自覺的卡在喉嚨裏,再也吐不出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