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北城。

夥計走到桌前把托盤裏的點心和茶水放下,低聲說:“大人讓我來跟您回話,說南城那邊都辦好了,身份確認無疑。”

鄭二虎的確是劉大人的遠房親戚,隻是近些年來往不深,對外也少有人知。

就連桑枝夏之前都不清楚,還是聽劉大人提起了才知道內情。

這層身份在此之前算不得要緊,但現在不同於以往。

夥計微妙道:“大人派去的人直說了,鄭二虎是得了大人的授意潛入農場的眼睛,為的就是能有釜底抽薪鉗製您的一日,故而鄭二虎的身份可信,叛出農場一事也為真。”

“目前鄭二虎他們連同被他們帶走的東西一起藏匿在彭遠亮的一處莊子裏,彭遠亮已經派人過去了。”

在身份和可信度得到確認之前,彭遠亮並不相信這主動前來投奔的人。

可要是有了劉大人的擔保,那就是另當別論了。

桑枝夏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指尖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人既是到了,那就是妥當了。”

歸根結底鄭二虎他們是去種地的,在哪兒種都一樣。

桑枝夏對他們沒有別的要求,也不要求他們能當裏應外合的內應,給自己透露點兒有關彭遠亮的消息,隻要專心把地種好了,沒糟踐被帶走的那些糧種就行。

所以哪怕是彭遠亮對這些人的來曆仍有疑心,那也沒關係。

畢竟這些人的目的就是換個地方好好種地,除此外什麽也不會做。

任由他派人盯著隨便去查,但凡查得出半點不對勁兒的地方,那都算是桑枝夏布局不嚴謹。

桑枝夏在腦中飛快過了一遍確定無誤,畫扇笑著給了夥計一個荷包:“辛苦了。”

夥計連聲說著不敢退出了包廂,桑枝夏的視線重新落歸在攤開的賬冊上:“你們少主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宋六無聲一頓,輕聲答:“若有了消息,少主必會第一時間派人前來,東家您寬心便是。”

寬心?

桑枝夏心情複雜地搖了搖頭,心思卻怎麽都落不到賬冊上去。

徐璈是月前出的門,時至今日滿打滿算一個月了,音訊全無,也不知去向。

盡管徐璈不是第一次這樣,但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京都,桑枝夏還是控製不住地擰起了眉。

這個月不單是民間春耕動土的好時節,也是京都皇族圍場狩獵的好日子。

按徐璈之前所說,隻怕是要出大亂子。

也不知道徐璈那邊到底怎麽樣了……

桑枝夏心不在焉地翻弄著賬冊的一角,忍著心煩意亂開了口:“縣衙那邊呢?”

“咱們都報官了,不鬧出點兒動靜來也不合適,那邊可有動靜?”

“按您的吩咐,咱們的人每日都會去府衙催三遍,但劉大人隻是派了兩個衙役在城中閑逛。”

宋六說完期待地眨了眨眼:“東家,這邊的戲台子已經搭起來了,您看什麽時候去南城砸場子合適?”

為了把戲做足,哪怕他們這邊催得再緊再如何要命,縣衙那邊是不可能好生幫著找人的。

不過官差不幫忙問題不大,桑枝夏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去找麻煩的時機。

桑枝夏垂下眼淡淡地說:“急什麽?”

“費了那麽老大的勁兒才把糧種送到彭遠亮手裏,總要等到人家把撒種育苗都做好再說。”

活兒沒幹完鬧砸了,那剩下的活兒誰來做?

桑枝夏一心謀算著省本錢,靠著椅背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再等等,也好讓人覺得咱們真的找了許久。”

“等那邊活兒幹完了,咱們就去要人。”

收容逃奴這事兒可大可小,但一次收容了百來個,這就要另算了。

饒是彭遠亮財大氣粗,還自認在西北籠絡了不少撐腰的人,這樣的事兒一旦鬧大,隨之帶來的影響他也吃不住。

必有忌憚。

宋六想了一下不久後的場麵,笑得賊兮兮的:“才剛幫著出了力,要是就這麽幹脆的把人交出來,彭遠亮也別想在西北立樂善好施的好名聲了。”

“不交人的話,那就得出錢。”

一人算身價是多少,那就得按多少的價給。

彭遠亮自己理虧在前,他們捏著把柄漫天要價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桑枝夏露出個孺子可教的微笑,麵似唏噓:“該說不說,彭老板出手是真的大方。”

“這銀子花得海了去了,還總想著分出一股來往我的兜裏進。”

這話說出去,桑枝夏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屋內幾人聞言都低低地笑出了聲兒,桑枝夏滿眼戲謔:“總之別急,趕著好時節先把地裏的事兒忙活了。”

“前兩日弄出的稻種都送回去了?”

負責此事的靈初輕聲說:“送回去了。”

“糧種送到時雲貴沒說什麽,隻忙著張羅分發撒種。”

“王傑倒是多嘴問了一句是從哪兒來的,我含混說是您設法從別處買的,雖比不上咱們農場中自產的品相,但也可應對一時之急。”

這批糧種是桑枝夏額外餘留出來的,為的就是防備不時之需。

換個名號也是為了不引人生疑。

畢竟除了要幫著彭遠亮把數千畝開墾出來的荒地捯飭好,自己農場裏的沃土也不能荒廢了。

誰會嫌秋收時泛起的稻浪多呢?

不過……

桑枝夏想到農場中僅剩的碩果兩枚管事,眸色漸深:“這兩人之中至少有一個不對勁兒,暗中盯好了,看看那隻碩鼠到底是誰。”

但凡找到機會揪住這隻耗子的尾巴,那就不能怨她手狠了。

為了把農場空出來好抓耗子,桑枝夏特意尋了個由頭沒回去,在城裏暫時住了下來。

隻是人在外,心思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飄。

家裏的兩個小崽兒這幾天也不知道乖不乖,還有……

“東家,那邊來人了。”

桑枝夏眸光驟閃,略坐直了腰板說:“把人請進來。”

宋六親自去領了人。

來人一副過往商旅打扮,身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氣息。

進了包廂先把門關上,緊接著摘下蓋住頭臉的寬大衣帽,露出帶著倦色的眉眼,站定對著桑枝夏就是帶著敬意的彎腰一禮:“桑東家,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