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牧想, 我應當像以往一樣,將他按住, 封住他的口,讓他說不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但是景牧看著他的神色,覺得心口破了個洞, 中間呼呼地刮著穿堂風,凍得他發抖。

他手都抬不起來。

他心想, 這個人就是沒有心的。或者說,在自己遇見他之前, 他的心就填滿了。他心裏有全家血親,有江山社稷, 有黎民百姓, 卻唯獨沒有他。

從前,自己作為弟子,在他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但可惜, 他因著是個皇子,故而總被疏長喻將他和社稷放在天平上丈量。

這麽一丈量,他便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微不足道到但凡礙了事, 便可毫不猶豫地丟出去。

景牧突然被一股無力感包圍。疏長喻雖然就在他麵前, 他一伸手便可將他箍在身側, 他想關他多久就關他多久……

但是卻像是隔著千山萬重,永遠觸摸不到一般。

景牧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轟然崩塌了。他什麽都沒說,轉身摔上門就走了。

“……景大人?”門口那獄卒見他出來, 小心翼翼道。“錢大人已經在您書房中候著了。”

自從那日景牧深夜造訪、將疏長喻吵醒後,他便幹脆將晚飯後的時間全都空出來。待他從疏長喻那兒出來,再回自己書房處理事情,往往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府。

故而他的手下們也養成了習慣,將事情留著,待他從疏長喻的牢房中出來,才拿去匯報他。

故而大理寺中也隱有傳聞,說景牧雖沒讀過幾年書,但有那個狀元郎做謀士,所以才將大理寺諸事處理得井井有條。這也是那疏長喻雖貪了不少銀子,卻到現在都沒被處置的原因。

景牧聞言嗯了一聲,麵上沒什麽表情,便轉身去了他在大理寺的辦公處所。

待侍衛替他推開門,他便見錢汝斌胖乎乎的身體正戳在自己書桌邊,來回踱著步。

“王爺來啦!”錢汝斌見到他進來,麵上登時笑開了一朵花,迎了上來。

他還沒為大皇子辦幾天事,大皇子便出了那樣的事,被削成了庶人。錢汝斌心裏卻也有些慶幸,幸而自己雖和大皇子走得近,但科舉相關的事是一概不知的。

但他這種牆頭草,牆倒了,自然是慌的。

這個時候,二皇子景牧卻出人意料地展現出了非常的才華。他身在大理寺,接連辦了好幾樁懸案,將大理寺管得井井有條,就連那湖州科考案也是經由的他手。

恰好碰見疏長喻的案子,他和景牧有了接觸。如今幾位皇子,在朝的隻有他,錢汝斌便順水推舟,搭上了他的線。

他原先還心頭忐忑,畢竟是自己把他少傅送進的牢獄。不過如今看來,他就這麽讓自己少傅在大理寺關了一月有餘,絲毫沒有表示,想來這二人的師生情誼也不怎麽深厚。

這麽想著,錢汝斌就放心了。

景牧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微臣聽大理寺的人說,您是去看疏三郎的?”錢汝斌笑眯眯地湊上前來搭話。“微臣是真沒想到,疏三郎會做下那樣的事來。如今他在大理寺過得還好吧?”

這麽問著,他斜著一雙小眼睛,覷著景牧的反應。

景牧卻是不動聲色,走到自己書桌前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神情冷淡地道:“今日尚書大人來,可有什麽事?”

錢汝斌見他避而不答這事,卻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懶散疏離模樣。雖心中沒底,但他也沒再糾纏此事,忙道:“便就是這次治水官員一事——宮中那大皇子向臣遞消息了,想派他的親信去。”

景牧聞言,像是聽到了個笑話兒一般,勾唇笑道:“親信?他如今還有親信?”

“總是剩了幾個舊人,等著他東山再起的。”錢汝斌道。“您也知道,治河花錢,也算是個肥差。這黃河邊上又天高皇帝遠的,想辦什麽事都方便。”

“大哥想派個人去替他斂財呢?”景牧問道。

“可不是。”錢汝斌說。“大皇子那兒還說——說他手裏有您的把柄,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那筆河工裏偷出來的錢,便是東風,是嗎?”景牧問道。

他自然知道大皇子手裏的事情是什麽。

他原本借著湖州科考案,將大皇子連帶樊俞安一家都扳倒了。但這案子裏,大皇子和樊俞安父子二人還真是冤枉的。但當時事發突然,大皇子猝不及防,手頭也沒有證據,便落入了陷阱中。

若是樊俞安父子二人死了,便再沒有對證。但問題就是,這兩人沒死,大皇子便就有了一線生機。

原本景牧不會做這種斬草不除根的事,但疏長喻不讓他殺樊俞安父子,他便下不去手,就留了他們一命。

既然如此——這兩方人,總該死一個的。

疏長喻不讓他殺樊俞安之父,說他是社稷之臣,那麽,大皇子其人,於社稷應當沒什麽用的吧?

錢汝斌聞言,忙道:“是了,大皇子就是作了這番打算。臣以打算好了,此後……”

“多謝錢尚書了。”景牧懶散地一笑,沒再聽他說下去,打斷道。“此事定不能讓他得逞的,錢尚書此番,一定要向皇上舉薦個您信得過的心腹。”

錢汝斌忙道:“那是自然!不過大皇子那邊……”他急於表明誠心,早替他想好了銷毀大皇子手頭證據的辦法。

但景牧卻像是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一般,接著說道:“這般,我便放心了。此事宜早不宜遲,以防夜長夢多,還請尚書大人明日便將人選奏明皇上。若無別的事,錢尚書便請回吧。”

“這……”錢汝斌見他多番打斷自己,此時甚至逐了客,心裏便打起鼓來。

這敦親王的把柄握在大皇子手裏,自己卻一點不著急,仿佛將大皇子的財路斷了,就萬事大吉了一般。

那麽……這敦親王辦事是不是也有些不牢靠?

他心裏打著鼓,卻也沒再久留,轉身退了出去。

景牧不知道他心中在揣測什麽,但也沒必要知道。待南下的官員啟程,這錢汝斌便就沒什麽用了。當初這人陷害疏長喻的事,他可仍舊是記得的。

這錢汝斌做事不幹淨,待大皇子死了,下一個該死的就是他了。

故而一個將死之人,是不必景牧費心的。

——

從這一日起,疏長喻果然沒有再見景牧。

一整天下來,隻有替他打掃牢房的獄卒進來。待到這日晚飯之後,景牧遲遲沒來。

疏長喻刻意想忽略,可卻仍是覺得看書時耳畔空空的,少了個喋喋不休地同他講那些瑣事的人。窗外日薄西山,暖融融的陽光落在他手頭的書上,他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最終,他頗不耐煩地抬起頭,像是要找哪個人似的。可他麵前卻是空空****,一個人都沒有。

他這才反應過來,他看向的那個方向,正是景牧平日裏常坐的那個位置。

他雖從不抬頭看他,但卻清楚地知道他平日裏在這兒最常坐在哪個地方。

疏長喻一怔,便回過了神,惱羞成怒地重新低下頭去。

找他做什麽!成日在這兒說那麽多廢話,都將人煩死了!

疏長喻憤憤地,像是盯仇人一般瞪著書上的字句。

喜好清淨的疏丞相,頭一次覺得一個地方這般死寂,安靜得讓他心煩意亂。

此後,接連幾日,景牧都沒再來。

兩天後,他手頭的幾本書看完了,第二日小獄卒就給他送了新的來,放在他案頭,將舊的收走。

“不是不識字嗎?”疏長喻也不知跟誰生氣,冷聲問他道。“這書又是誰讓送來的?”

小獄卒突然遭了無妄之災,忙道:“回大人,這是景大人親手交給小的的。”

疏長喻聞言冷哼一聲,本想讓小獄卒把書退回給景牧,可他將書拿在手中後,卻又頓住了動作。

鬼使神差地,怎麽都遞不出去。

“罷了。”他說道。“下去吧。”

在這之後,又是幾日。

那天下午窗外便開始刮大風。兆京靠北,一刮風便起揚沙。故而一整個下午,疏長喻窗外都是黃沙漫天,遮空蔽日。

到晚上,便下起了大雨。

疏長喻窗外窸窸窣窣盡是雨打青竹的聲音。那雨點大而密集,落在硬朗的竹子上,簌簌的聲音聒噪的很。

景牧是在這時推門進來的。

疏長喻沒抬眼,但光聽那腳步聲便知道是誰。他手上那本書,眼下那一頁隻看了一半,但他也不知為什麽,像是覺得局促一般,慢慢翻到了下一頁,作出一副全神貫注都在讀書的樣子。

景牧這次沒坐在他對麵,而是在他身側貼著他坐下。

疏長喻沒理他,但也沒躲。

“少傅。”景牧低聲道。

窗外雨打竹葉的聲音大得很,景牧喚他的聲音低得頃刻便被蓋住了。但疏長喻仍然聽見了。

他沒作聲,卻又翻了一頁書。

“大皇子死了。”接著,他又聽景牧說道。

疏長喻耳中聽著這話,全副精力卻不知為何,隻落在自己身上。他自畏寒,對溫度的變化也敏銳的很。

此時他身側的景牧應當是淋了雨的,身上夾裹著濕漉漉的寒氣。

下一秒,他就被這寒氣裹住了。

景牧抱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加!更!!

快誇我_(:_」∠)_

疏長喻:景牧不在的第一天,想他。景牧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景牧不在的第三天……

大皇子:不是,我就這麽死啦?

劉狗花:盒飯拿好,讓開讓開,自己找劇務拿工資去。

大皇子:不是,導演,我好歹是個小boss……

劉狗花:咋,一盒盒飯不夠吃?給給給再給你一份。

大皇子:……呸。

——

另外!!因為今天jj抽了,評論一會不見一會不見的,狗花都來不及回複_(:_」∠)_

但是!你們的評論!我!一定!會看的!!還有好多寶貝提出來的問題噢~我會努力改正的!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