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長喻再次醒來, 已經躺在了自己的**。
幸得他當時拚盡了所有力氣攔了一把,使得那刀沒有捅進他的胸口, 而是自肩上重重劃了一道。但這一道雖深,卻是豎著劃下的,隻是皮肉傷, 並未傷及心肺。
他睜眼,便見空青紅著眼睛站在他床前。見他醒來, 空青連忙將水遞到了疏長喻的唇邊。
疏長喻抬手,將那阻礙他說話的杯子一把推開。
“如今戰況如何了?”他皺眉問道。“我睡了幾個時辰?”
“少爺隻睡了三個時辰。”空青抹了把眼淚。“就這三個時辰少爺都睡不安穩, 嘴裏一直念叨著,不停做噩夢。”
“我問戰況如何了。”疏長喻重複道。
“那夥叛軍, 在城外紮營了。”空青忙道。“並未攻城, 說要派使者進來。現在知府大人和幾位將軍都拿不定主意,要請您醒來以後再作決斷。”
疏長喻這才鬆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經開始狠狠作痛的胸口:“去尋鄭大人來。”
接著, 他的手下一空,接著麵色一變。
“我的玉呢?”他皺眉問道,接著便要起身。空青連忙按住他:“少爺可別崩破了傷口!”
這時, 床邊一個軟糯細嫩的聲音傳來:“我去替爹爹拿來!”
這時, 疏長喻才發現疏尋梔一直趴在床沿上。他張了張口, 便見小姑娘光著腳跑到了桌邊, 小心翼翼托起一塊帕子,又跑了回來。
小姑娘的眼睛此時紅通通的,看著分外可憐。但她卻裝作一副沒哭過的模樣, 將手帕捧到了疏長喻麵前。
疏長喻摸了摸她的發頂,責備道:“總不穿鞋。”接著,他看向手帕,卻愣住了。
那玉玦齊齊地,從中間斷開了。
疏長喻抬手碰了碰它,一時間不敢接過來。他定定地看著那個兩塊玉,一時間覺得心裏的鈍痛比自己身上的傷口還疼。他沒有說話,嘴唇卻漸漸抿了起來。
空青連忙解釋道:“少爺,幸虧您帶上了這塊玉。大夫說您的傷口上淺下深,若不是這塊玉擋著,那刀就刺進心口了。”
疏長喻抬手,碰了碰那玉。
“還能戴。”他低聲道。接著接過那帕子,緩緩將它放在了自己床頭枕邊的匣子裏。
空青道:“這玉果真能護身。到了關鍵時刻,能救命呢。”
疏長喻一愣,想到了當初景牧執意給自己買這塊玉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一番話。
他心裏頓時鈍鈍地痛了起來,以至於放在被子上的手都在顫抖。他閉上眼,長出了一口氣,覺得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冷,疼痛,和孤獨,一起襲來。
“去吧。”疏長喻低聲道。“去叫鄭大人來。那叛軍可還等在城外呢。”
空青頓了頓,拉著疏尋梔出去了。
——
疏長喻讓湖州知府派人通傳,說讓對方的使者獨自到城邊,由城上的人放下籃子,以繩縋他入城。待談後,再以繩子和籃子縋他出城。
那使者就這般在正午入了湖州城。
之前被攻破的四城中,沒有一個有湖州這般好的待遇。那使者許是因著自己這方連連大獲全勝,就連神情都是誌得意滿的。
他入了湖州府衙,見到湖州知府,隻字不言,也不行禮,隻搖了搖頭。
“你待如何?”湖州知府見他這般倨傲模樣,皺眉問道。
那使者笑了笑,說道:“在下要見疏大人。”
湖州知府冷笑:“疏大人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那人不答,隻一撩袍角,施施然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就這麽抬頭看著湖州知府。
一側的一個偏將頓時怒目圓睜。他一把將腰側的劍抽出來,錚然一聲,便要上前取這人性命。
那使者巋然不動,倒是湖州知府一把扯住了這個武將。
“不可意氣用事。”湖州知府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那武將高聲咒罵了一聲,將那劍鏘地一聲收回鞘中。
那使者笑了笑,道:“幾位大人,我的時間不是白白浪費的。我們卓將軍下了命令,若今日入夜我還未回去,就直接攻城。卓將軍給諸位留的時間不多,還請諸位好好兒想清楚。”說到這兒,他悠哉悠哉地拿起一邊的茶杯,垂眼喝起茶來。
兩邊就這麽僵持地耗了半個時辰。
座上的湖州知府越來越心焦難耐,而那使者卻是分毫不見著急。湖州知府看他這成竹在胸的模樣,又想起昨天那兩千人損傷過半的慘狀,他實在坐不住了。
“去請疏大人過來。”他低聲對身側人說。
這時,門口響起了一道清潤舒朗的聲音。
“怎麽,”門口那人聲音中帶著笑意。“閣下太抬舉疏某了,沒有疏某,便不能談?”
室內眾人皆看過去。門口的疏長喻衣冠整齊,烏黑發絲整齊地梳起來,束在白玉發冠內。他穿了身天青色大氅,外罩鴨卵青的披風,腳步平穩地走進來。
他無論神色還是體態,都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唯獨麵色有些白。
湖州知府和幾個將領連忙起身行禮,湖州知府起身到了旁邊的座位,將主位留給了疏長喻。疏長喻徑直走過去,一邊走著,一邊將披風解下來,遞給一邊的隨從。
他一眼都沒看那個起身站起來了的使者。他在主位上坐定,笑著對身側的幾個官員將領點了點頭:“坐吧。”
那使者這才走到他麵前,躬身行了個禮,笑道:“疏大人,好久不見。”
疏長喻並沒有半分同他敘舊的意思,笑著開口道:“說正事吧。”
“從前讀史記,在下尚不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道理。”那使者卻自顧自地笑道。“當初在下與疏大人一同登科,被分到山東做了個小小八品官,當時疏大人就已經官拜工部郎中了。沒想到如今,在下竟也有機會同疏大人麵對麵談條件。”
疏長喻沒理他,隻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那人接著道:“卓將軍聽聞疏大人受傷,特意派在下送禮慰問。不過如今看來,疏大人恢複得極好,這禮似乎多此一舉了。”
疏長喻用茶杯掩蓋住了溢到唇角的咳嗽。他這刀傷深可見骨,此時疼痛難耐。他喝了口茶,勉強將疼痛壓了下去。
那使者說完,走上前來,雙手奉著一個匣子遞到疏長喻麵前。接著,他退後幾步,笑著覷著疏長喻的反應。
疏長喻身側的隨從上前打開匣子,將裏頭的兩張紙呈到疏長喻麵前。
疏長喻垂眼,那兩張紙赫然是他飛鴿傳給兄長和兆京的求援信。
那使者是等著看疏長喻怒目圓睜、喪失理智的。更何況疏長喻此時正受著傷,叫他們這麽一氣,恐怕會崩裂傷口,口吐鮮血。
可是,使者等待的畫麵卻遲遲沒有出現。
他看著疏長喻麵帶笑容,將那信拿起來看了看,又放回了匣子裏。他緩緩出了口氣,將匣子合上,笑道。
“你們將軍有心了,不過,也是時候說正事了,這位大人。”他笑道。“卓仁嶽今日讓你來,提了什麽條件?”
那使者道:“這條件對疏大人分外有利。我們將軍說了,此番來湖州,不為財,不為權,隻為疏大人一人耳。”
疏長喻挑了挑眉:“哦?”
那使者接著道:“疏大人也看見了,如今卓將軍有上天相助,勢如破竹。卓將軍若要打,攻破湖州城隻在旦夕。但是卓將軍顧念疏大人大才,故而不忍為之。”
“那麽,讓我去你們軍中,可是給我什麽官職?”疏長喻笑道。
“疏大人,恕在下直言。”那使者笑道。“我們卓將軍起義不是為了自己,更不願做這皇帝。世人皆知您是下凡星宿,曠世之才。日後我們打下了江山,給您來坐,豈不美哉?”
疏長喻聞言,笑了起來。
“這對疏某來事,當真是一件好事。”他笑道。“隻是不知,這湖州城,你們將軍打算怎麽辦?”
那使者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疏將軍答應將軍的提議,那麽湖州可免遭屠城之禍。但是日後作為我朝的領土,戰時要人給人,要糧給糧,不可耽擱。”
疏長喻好整以暇地笑著看著他,道:“這麽說來,還真是十全十美的好事。”
使者笑著點頭。
“你們既將我騙入你們軍中,日後師出有名,打著我的名頭做謀反之事,成事便容易多了;同時又能不戰而克湖州城,白白讓你們撿一塊燒殺搶掠的好地方。這位大人,你們還真是好算計。”
疏長喻笑道。
接著,他歎了口氣:“雖你我二人有同榜之誼,可道不同不相為謀,疏某更不願與豺狼為伍。得罪了,這位大人。”
說到這兒,疏長喻慢悠悠地吩咐道:“來人,將此人拖下去斬了。”
那使者聞言,大驚失色。
“疏大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他喊道。
疏長喻卻是笑:“斬不斬,這仗都得打。我疏長喻從不是個恪守規矩的好人,你要跟我談條件,就得承擔得起代價。斬了你我心裏高興,手下的將士也高興。”
說到這兒,他輕笑一聲。
“何樂而不為呢?”
這一日,夕陽西下時,湖州城中縋下一個籃子。卓仁嶽軍中人來迎,隻見籃中赫然是那使者血淋淋的頭顱。頭顱下壓了張紙,上頭的字龍飛鳳舞,自帶一股端正張揚的氣度。
“此乃疏某答謝卓將軍之禮。”
那人看著頭顱大驚失色,接著便抬頭,看見湖州城門上,密密匝匝射出了數千支劍。那劍前端帶火,一時間如千百流星一般,劃過暖紅色的天際,攜著火光,簌簌落入叛軍營盤中。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守城打仗的情節,狗發特別特別不專業_(:_」∠)_這已經是狗發智商所能及的最高水平了,寶貝們湊合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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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牧:我沒出場的又一天,想少傅想少傅想少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