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摑二十)
這是楊珩時隔半個多月再次踏入鳳儀宮。
明黃色的身影踏入鳳儀宮後,桌上剛剛擺上的珍饈,地上跪著的人,他都沒看一眼。
而是不緊不慢地坐下。
男人長著一張十分妖孽的臉,多情的桃花眼自帶三分情,又盛滿了上位者的威嚴與疏離,哪怕不刻意勾人,也引得人沉溺。
“起來吧。”
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許自然的沙啞,好聽得緊,當然,如果忽略其中隱隱的不耐的話。
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雲姝知道,不過對方倒也不是擺明著興師問罪的態度,反而耐著性子用起了餐。
雲姝方才已經用過膳,這會兒並不餓。有小太監在一邊給皇上夾一些離得遠的菜,皇帝眉頭剛剛皺了一下,雲姝便讓他下去了。
她接過了小太監手裏的筷子,做起了他的事情。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桌上一時寂靜無言。一直到楊珩開口:“麗嬪的禁足,是你下的?”
雲姝早有準備,隻是有些意外楊珩語氣的平靜。
“是。麗嬪頂撞皇後,臣妾是依宮規處置的。”
她沒能等到楊珩的回應。
看過去時,撞上男人一雙深沉的眼,倒是沒看出寵妃被罰的怒氣,隻是那漆黑的眼眸裏,明晃晃地寫著“不信”二子。
雲姝了然。
不知道那位小美人是怎麽告的狀,現在皇帝大概以為自己是出於嫉妒,故意刁難他的美人。
但他沒有說,自己若是解釋,就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於是雲姝繼續保持著緘默。
“麗嬪是天真爛漫了些,比不得皇後守規矩,”楊珩放下了筷子,“她初來乍到,皇後就不必跟她計較了吧?”
因伺候著他用膳,兩人挨得有些近。
雲姝能聞到一陣陣龍涎香,那是她曾經最為熟悉的味道,在她還是皇子妃,而楊珩隻是不受寵的皇子,他為了獲得雲家的支持,不得不與自己夜夜相伴時,雲姝便熟悉了這個味道。
察覺到楊珩的目光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走神,雲姝想著,這大概又成了自己嫉妒的實證了吧?
“臣妾作為後宮之首,自是要不偏不倚。”
楊珩對她的回答似乎也不意外,涼薄的目光在雲姝手上的玉扳指上一掃而過,用宮人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他長得本就俊美,做這個動作更是優雅養眼。
那白玉扳指是皇後月事的提示。
他起了身,李公公了然,高聲向外喊:“起駕!”
鳳儀宮再次烏泱泱跪倒一片:“恭送皇上!”
待他走後,雲姝命宮人將桌上的飯菜撤了,方才一件件戴上的發飾,又得一件件地卸下。
不多時,出去打探消息的順德回來了,看著正在取耳環的皇後,猶豫了一陣才開口:“皇上……去了麗嬪娘娘殿裏。”
他怕皇後會傷心,誰想娘娘聽了以後,甚至眉頭都沒有皺,隻是淡淡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順德也聽過一些傳聞的,皇後在很久以前,久到她的姐姐還在世時,便對皇上情根深種了。
但他們皇後性子太淡了,遇著了委屈不會說,對皇上的心意更是表現不出來,不會撒嬌,不會告狀,這可如何是好。順德心裏著急。
皇上在鳳儀宮與皇後不歡而散,留宿麗嬪那裏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
第二日雲姝給太後請安時,上方的平身久久未響起。
如今已經深秋,她身上正來著月事,地上的涼氣仿佛在一股股往身體裏鑽,腹部有些疼痛,腰更是酸得厲害。
但她低著頭,沒吭一聲。
屋裏沒有外人,這是太後給她留的顏麵。她對雲姝再不滿,也不能丟了雲家的臉,不能丟了皇後的威嚴。
太後是雲姝的姑母,這也是楊珩昨日沒有直接興師問罪的原因。
當年雲太後膝下隻有一女,選擇了無依無靠的楊珩扶持,心照不宣的條件是後位必須是雲家的。
無論是誰,隻要姓雲便可。
一開始是雲姝的姐姐,如今是她。
“你嫁給皇上也五年了,這肚子,還不打算有動靜嗎?”太後終於出聲了,她說得很平靜,卻讓人不寒而栗。
先皇防雲家防得厲害,她能鬥贏了先皇,鬥贏了一眾皇子,將楊珩扶持了上去,自是有手段的。
隻是懷孕哪裏是一個人的事情。
雲姝也不辯解,垂眸認錯:“臣妾知錯。”
太後眉頭蹙起。她這個侄女,向來如此,不會辯解,不會訴苦,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
連她看著都喜不起來,如何讓楊珩喜歡?
若是雲荼還在……
想到另一個被培養得完美無缺的侄女,她心裏又是一陣惱:“你但凡學一學你姐姐的善解人意、溫柔大方,也不至於與皇帝的關係如此僵。整日冷著臉,哪個男人會喜歡?”
聽到姐姐,雲姝眼裏又一瞬間的波動,但很快便歸於平靜。
這場訓誡持續了不短的時間。
等雲姝回到鳳儀宮時,請安的妃子們都已經到了。
“參見皇後娘娘。”
嬌嬌柔柔的一片聲音,混著各種香氣往雲姝的鼻子裏鑽,她如今什麽都習慣了,唯有這個味道,這麽多年也沒習慣。
但旁人也隻能聽到她一聲冷淡的“起來吧。”
趙嬤嬤知道她今日在太後宮裏跪得久,怕她走不利索,有心想扶著她,卻被雲姝不著痕跡躲過去了。
即使確實不舒服,她也不喜歡有人近身。
她自己走去了上座坐下。
每天早上的例行請安便開始了。雲姝的話少,大多時候是嬪妃們在說。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前邊有多少派黨,這後邊便也不會少。
雲姝一邊聽著各個小團體之間的冷嘲熱諷、唇槍舌劍,一邊端起旁邊的熱茶。
熱水下肚帶來的暖意,稍稍緩解了腹部的疼痛。
“對了,怎麽不見麗嬪呢?”
突然有人將話題扯到了麗嬪,一時間方才還在鬥嘴的人,都同仇敵愾起來了。
“這麗嬪已經被皇後娘娘罰過一次了,還是沒長記性啊?”
“這不是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嗎?”
“算什麽罰?皇後娘娘剛關的禁閉,這不是馬上就被皇上放出來了?”
大家東一嘴西一嘴,沒人是高興的。在獲得皇上的寵愛這上麵,連黨派之爭都要靠後了。
也有人,在看雲姝的熱鬧。
她們那個高高在上、仿佛永遠對她們不屑一顧的皇後娘娘,該如何自處呢?
說曹操曹操到,麗嬪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她穿得鮮豔而張揚,一頭金銀珠釵,若是讓旁人這樣穿,定是要俗的,但麗嬪年輕,才十六七歲的年紀,似乎穿什麽都是惹人憐愛的。
雲姝想起了楊珩說的“天真爛漫”。
倒也不假。
“抱歉各位姐姐,我來得晚了一些。”盈盈笑著的女人,說這話時完全沒有歉意,隻有不加掩飾的炫耀,“畢竟夜裏要伺候皇上,實在是累了。皇上體諒臣妾,讓臣妾多睡一會兒再來。”
一句話,說得大家臉色都變了變。
然而,沒人作聲,大家都等著雲姝來開口。
趙嬤嬤看了一眼雲姝後,厲聲指責:“麗嬪娘娘,皇後娘娘在此,哪能這般沒有規矩?”
她說的是麗嬪遲到也就罷了,甚至連跟雲姝問安都沒有。
麗嬪顯然是不怕的。
她有皇上撐腰,還怕皇後?
“皇後娘娘,”麗嬪手帕捂著嘴輕笑,“臣妾這腰酸背痛的,還請皇後娘娘體諒。”
眾人看好戲的興致越來越高了。
雲姝將手裏的茶盞放下:“看來……麗嬪還沒學會禮數。”
哼,什麽禮數?
麗嬪上揚的眉眼裏盡是挑釁:“皇後娘娘是打算再關我禁閉嗎?”
禁閉就是笑話,她隻要敢關,麗嬪就敢去找楊珩放自己出來。
“你倒是提醒本宮了。上一次關禁閉,是念在你初犯,這一次……”雲姝思索了片刻,“掌摑二十。”
她臉上沒有怒意,冷淡的語氣使得她說這個,像是真的是在依著宮規行事,而沒有任何私心。
麗嬪愣了愣,隨即激動地跳了起來:“你敢!皇上定然……”
她的話被打斷了。
“若是麗嬪有什麽不滿,可以求皇上主持公道。皇上想要責罰本宮,本宮亦無怨言。”
麗嬪半天說不出話。
上方女人看過來的眼神裏,並沒有挑釁,她隻是在平靜地訴說這個事實。
她罰她的,皇上罰皇上的,各不相幹。
但是她能掌摑、甚至杖斃自己。皇上也會這樣嗎?答案顯而易見。
突然想明白的麗嬪後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