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六歲前的記憶

“也許是姑娘想得太多,你放心,有你朋友在,我相信恩人會沒事的。”玉祥嬸子許是知道我此時什麽也聽不下去,就算是做再多的安慰,我也無法聽下去,腦子裏滿滿都是阿叔,我真的想回到上海了,這幾十天的日子裏,已經很累,很累。

那幾天的夜裏,我每日的睜著眼守在阿叔床邊,魏君安開始是勸導我,我哪裏肯聽,林家人勸導我,也無濟於事,我就這麽日日夜夜的守在阿叔身邊,吃不下,睡不著,等待著他醒來。

魏君安見我已不成人樣的樣子,差點在我麵前發了火,他和阿叔一樣,就算是有再大的怒火,終究還是沒有爆發,已最原始的方法解決了我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問題女青年,在我上下眼皮再次打架的時候,他輪起了手掌,一掌拍暈了我。

當然,關於魏君安拍暈我的這個事情,是在我醒來之後才知道的,脖頸倒是痛了好幾天。

那天的夜裏,我似乎在尋找著一個女孩兒六歲以前的記憶……

獨自一人走在漆黑的夜裏,身邊沒有阿叔,更沒有小白,脖頸上,隻有一條紅色鑲金的繩子,不知道這裏哪裏,隱約可見不遠處隻是一個較為落後的村子,這裏不是秦村,也不是落棗村,我疑惑的朝前方走去。

剛到了村子裏,我看見村口豎立著的那塊石碑,上麵歪歪扭扭的些了三個字,巫山村,陰風吹得我打了一個寒顫,頓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風聲呼嘯而過,猶如死神索命。

四周安靜下來,那彎詭異的鉤月漸漸逐漸影藏在烏黑的雲層裏,仿佛在恐懼著什麽,慘白的月光立即變成無底的黑暗。

嗚嗚——

一聲淒涼的哀叫劃破蒼穹,像索命的號角,像女人的哭泣,整個村子都在熄燈,翻滾著的陰雲帶著夢魘遮住僅有的一絲光亮,隨即消失。

世界安靜了!

……

村頭的火把照亮了整個村子,男人的聲音打破了這黑夜的恐懼。

“全都把門打開。”

男人的聲音伴隨著催命般的敲門聲,急促而惶恐,七八名壯漢挨家敲開了所有緊閉的大門,重新點上了油燈。

我似乎看見一個睡在柴房的女孩兒被這急促的聲音吵醒,揉著朦朧的雙眼看著窗外的一切。

族長身後站著方才敲門的八名壯漢,手持火把,火光代替了黑夜,族長一襲黑袍負手站在中央,似乎在說著什麽,我聽不真切。

四周圍上了好些村民,格擋著我和女孩兒的視線,我看見女孩兒推開木門朝人群走去,擠身上前,族長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眉頭緊鎖,村民們看阿離的目光似乎有些異樣,她低頭揪著自己粗布的衣角。

其中一個女人發話了,“一條命和全村人的命比起來孰輕孰重明眼人都知道,何況送過去又不是……”

一名男人輕聲咳嗽,打斷了女人的話。

女人還想說什麽,小女孩兒抬頭不明其意的看著她,女人欲言又止。

今夜的氣氛有些怪異,如此沉重,我聽不見大家在議論什麽,許是那位小女孩兒也聽不清楚大人們再商討什麽,我朝小女孩兒走去,這裏的人們,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看到我。

蹲在小女孩兒的身邊,我伸出手,感受著她的記憶,我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麽做,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樣洞悉人記憶的能力,我的手掌就這麽撫上了她的眉心,可女孩兒也毫無知覺。

當我知道從她記事開始,自己就是一個人,睡在柴房裏的一個棄女的時候,心中隱隱作痛,村民們輪流將吃食放在廢棄的柴房門口,接受著大家的饋贈,這六歲的小女孩兒已經開始在村子後山的小山坡上挖野菜,學著男孩子們在河裏摸魚,足以養活自己。

她知道自己沒有父母,空閑時便去村子幫忙,一直以來作為村子裏大人教訓小孩的榜樣,她總會聽到隔壁王二嬸嬸教訓她家狗蛋,“你再這般調皮我就將你送給河神,讓她做我閨女。”

狗蛋就會跑出村子門口和他媽磨嘴皮子,“河神喜歡聽話的孩子,看不上我,你若喜歡那個野丫頭,就領回去做你閨女。”

氣得王二嬸嬸擦腰站在門口直跺腳,罵狗蛋是個天殺的煞星。

那個時候這小女孩兒隻是躲在豬圈後麵偷偷的笑,那個時候,她就知道離巫山村不遠處有一條巫水河,河裏住著一個吃人的妖怪,村民們每年進貢,得到妖怪的庇護,時間長了,大家都叫巫水河裏的妖怪為河神。

這小女孩也不知道這個河神是好人還是壞人,或者他根本不是一個人。

河神?河神夫人?在我的記憶中,鬼王似乎這般說過,河神是鬼王的表親,隻可惜鬼王已死,我不知道這河神和我,或者是和這個小女孩之間有什麽牽扯,或者是什麽不明的關係,將撫上她額頭的手放了下來,原來,這個女孩兒的命運,這這般的讓人心疼。

我起身,看著大人們低聲嗡嗡的議論,側耳前去聽,卻還是聽得不真切,小女孩站在我身邊,此時正疑惑的看著心裏敬愛慈祥和藹的族長,就如我一般,希望從他那裏得到答案。

我看了族長一眼,在小女孩對上他目光的時候神情有些閃爍,隨後便上前蹲在小女孩身前道,“如果族長爺爺給你找到了一個新家,你會不會去?”

小女孩一雙明亮的眸子含著淚水,今晚的一切她不知道正在發生著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或者是自己給大家添了什麽麻煩,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

揪著衣角的小手抓得更緊,說話都是那般小心翼翼,“爺爺,我聽話,爺爺說什麽我就聽什麽。”

她這般說著,我緊緊皺眉,我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就如前些晚上三十年前的那個魏君安給我編織的夢境之中一般,無人可以看到我,我卻能看到這裏所有的一切,也許,這些事情曾經在哪裏發生過。

族長眼中閃過一絲羞愧,村民們聽到這個回答,似乎都鬆了一口氣,各自議論,在族長的示意下,大家各自散去。

村子裏,似乎在得到這個回答後恢複了往日的安詳。

夢境中的時間轉移得太快,在我還來不及思索時,已經是次日一早,今日天氣甚好,太陽照進柴房,有嬸嬸們替小女孩換上了大紅的衣服,小女孩神情有些落寞,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新衣服,盡管自己不明白突然嬸嬸突然之間對自己這麽好,她隻是閉嘴不言。

村民一直在等待,各懷心事,等待今天夜晚的到來。

我的心思一直跟隨著這個小女孩,一直到了夜晚,她被村民們抱上了上去,坐在木質的紅漆木椅上,兩名大漢抬著椅子,其中一個是狗蛋他爹,整個村子男女老少無一不出動,尾隨在木椅身後。

我跟著阿叔上前,想說話,卻在這裏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小女孩的麵上有些緊張,我似乎可以馬上感知她的心理,她不明白為什麽大家要送她離開,也不明白大家這怪異的眼神,夜靜得有些可怕,火光照耀在崎嶇的山路,她緊緊拽住木椅的扶手,狗蛋在她身後嗬嗬的笑。

“我看你還要不要她做你閨女。”聲音是從小男孩嘴裏發出來的,他在嘲笑,走在自己母親的身邊,看著紅漆木椅上的女孩兒嘲笑。

女孩兒回頭,正瞧見王二嬸嬸伸手打著那個嘲笑自己名叫狗蛋的男孩兒,“你個煞星野孩子,我是怎麽就把你生出來了。”

她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麵上過於平淡,盡管她不明白狗蛋為什麽要這麽說,王二嬸嬸為什麽要逃避自己的目光。

村民們是在巫山頂上停下來的,這是小女孩兒第一次來到巫山頂,河風吹過,有些寒冷,我抱緊了雙臂,看著眼前的這處懸崖,懸崖邊的木板下,是那條巫水河。

從未有過的恐怖襲來,我和小女孩兒同時渾身顫抖,她身上紅色的新衣服在火光的照耀下猶如鮮血般刺目。

族長抬頭看著烏雲遮住了月光,他對身後的壯漢點頭,有壯漢上前將小女孩兒送上懸崖邊上的木板,她的雙腿在顫抖。

小女孩終於哭了出來,“爺爺,我不要走,爺爺,我要留下來,不要走。”

她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六歲的她被河神選中,作為祭祀品奉給河神,以保巫山村安寧,我也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被丟棄到懸崖邊上,任由她在苦苦哀求,我卻無能為力。

她就這麽叫喚著,所有人都在逃避她的呼喊,逃避著她苦苦的哀求。

“不要。”在木板鬆動的這一瞬間,牽扯著木板的繩子被放下,我從未有過的驚恐對著村民們大叫到,終於發出了聲音,可無人聽得見,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身子向後墜落,在落下的這一瞬間,她看到了村民們得意的眼神,毫無愧疚,殺了她,他們得到了身體的救贖。

她在哭泣,朝河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