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沐了新雪,在北國,這樣厚重的雪已屢見不鮮。看不到邊緣的院落裏,一院梅花正著時怒放。
青琳的鬥篷上落滿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她捧起手,掌心迅速的鋪成一片清白,她將臉頰慢慢靠近手掌,緩緩貼近,時光被刹那凍結,她又想起當年的那個人了。那個人曾經也穿了這樣一件素白的袍衫,從遠遠的地方走來,周圍喧鬧的景致全部成了陪襯,他的眉眼中盡是春意濃濃,沒有嚴寒,也沒有痛楚。
這是青琳嫁入秦家的第五個年頭,五年前,她奉一紙詔書,脫下殷紅的盔甲嫁予新封的平南將軍秦夙,萬裏疆場霎時變成爬滿青荇的高牆,她卻想,隻要有秦夙的疼愛,與這滿院桃花,她是有足夠的勇氣渡過這漫長的一輩子的。
兩年未見的日子裏,不,應當說是五年中和這個男人相依相伴的日子中,中彌漫天地的幸福與快樂,也有可毀天滅地的痛楚與背叛,這一年的沐青琳二十三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但卻似經曆了一整個生死那麽漫長。
身後有窸窣的腳步聲,她歡喜的轉頭,幼年常常隨父征戰,她習慣了父親教會的作為戰士的冷情麵孔,然而嫁入秦家這五年,沒有人教,她卻獨獨領會了妻子迎接歸來的夫君時時應當欣喜的模樣。
她急匆匆地向他走去,卸下鬥篷,想要像平凡人家的妻子那樣撲在夫君懷中,三尺的雪落浸濕了她的繡鞋,冬日的大霧氤氳在空氣中,她看他的臉看不真切,走近時才發現他盛怒的臉龐。
他說:“天下間怎麽會你這麽歹毒的女子,你能解毒,內心卻是如此蛇蠍嗎?”
她的笑容霎時僵在了清麗的麵頰之上,乍一看,卻讓人覺得有一絲可笑,心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原來五年了,她們之間的關係仍是如此微妙,似乎從未有過真正和平的時候,對於他如此的責問,她最初會有一絲驚訝,而後便是平靜的笑了,問道:“
我怎麽了?”
他麵色冷峻,兩年未見,麵龐上已是風霜斑斑,他的兩鬢已然有白發蒼蒼,下頜上也有細細的胡茬,從遠方歸來,他竟未來得及卸下鎧甲,便來到沐芷院,本有微微驚喜 此刻卻已心靜如瀾,秦夙大步走上前來,帶著盛怒的麵龐猛然間扔過來一頁紙,搖搖晃晃,落在青琳的麵前,身旁傳來許久未聽見的聲音:“你自己看!”
青琳淡淡看了一眼秦夙,而後彎下身子,將那片紙撿了起來,上麵寫著娟秀的柳體,不用說便知道是誰的字跡,隻有短短的一行字,天明登前途.獨與君別.。
看到這後,她淡淡笑了一笑,而後捋了捋額前的發,微笑道:“這是怎麽了?”
年初的氣候的確冷了一些,大雪紛紛揚揚,誰說常在北國,便能將北國的冷習以為常的?明明就很冷,由內而外,徹骨的冷。
沒有重逢相見的喜悅,他的眉角滴落了雪花,似被滄桑覆蓋,可是神情卻依舊憤怒,他說:“瑤兒走了!你知道麽!她走了!”
將他的話放入心中細細琢磨,她才反應過來了,原是隱瑤離開了,想到這裏,她自嘲似的輕笑一聲,而後問秦夙道:‘她離開了,跟我有什麽關係?左右我都不是她的隨侍,也不是管著她的老媽子,她有手有腳,難道去哪裏還要同我匯報一聲麽?”
被青琳的話深深激怒,秦夙大步走上前來,他憤怒地掐住青琳的脖子,力道極重,漸漸地,窒息的感覺撲麵而來,麵色慘白,被這雪景融匯在了一起,她無力的掙紮著,可耳邊卻傳來了冷漠無情的聲音,字字珠璣,似要穿破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他說:“早知道如此,當年娶你過門時,我便就應該了結了你!”說罷,他大手一鬆,失去重心的青琳跌落在雪中,狼狽不堪,似被撕碎了翅膀的蝶。
刹那間的委屈撲麵而來,這兩年,她都以驚人的毅力支撐著自己堅強的活
著,努力的活著,將隱瑤的冷嘲熱諷視如不見,然而這種假裝的自尊終於崩塌,她的淚水漸漸流了下來,大聲喊道:”為何要如此冤枉我?上次隱瑤走失,你便將罪責通通怪到我頭上,這次她失蹤,你又說是我的錯!憑什麽什麽都要我一力承擔!又有誰來為我做主!有誰來為我的孩子做主!”
她大聲的哭喊著,似要將這麽多年的痛楚紛紛哭出來,隻是時過境遷,一切都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秦夙的心漸漸柔軟下來,他歎口氣,將她扶了起來,聲音冷漠道:“管家說,她留書離開已有三日,我已派兵去尋找。”
在二人沉默之時,遠處卻依依走來婀娜的身影,女子著了胭脂色的冬袍,盈盈走到秦夙麵前,微微一福身道:“妾身落櫻,參見將軍,參見夫人。”
待落櫻抬起頭來,對上秦夙的眸子,毫無疑問的,在他的目光中現出了驚訝,秦夙的目光遂轉到青琳的身上,滿是疑問。
青琳正要回答,落櫻卻搶先一步回答道:“妾身落櫻,是隱瑤姐姐的遠房妹妹,如今家門落難,遂投身於姐姐膝下,也蒙夫人垂憐,如今……如今已是將軍的妾室了。”說到這裏,她羞赧的低下了頭,似一隻煮熟的蝦米,這樣同青琳相似的一張麵龐上,盡是女兒家的羞怯與朦朧,少了些銳氣。
青琳這才發現,這兩年以來,因著麵目相似,也因怕流言,她總是避著落櫻,然而今日一見,她已不似兩年前,還帶著些怯生生的樣子,如今已然嬌羞美豔,活脫脫,是一個閨閣中,惹人憐愛的自己。
轉過頭來,秦夙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落櫻,他的麵上有詫異,有疑問,卻竟又有那麽一絲絲的期待與驚喜。
落櫻低下頭,接著說道:“妾身已然為將軍備好了陳年的美酒,將軍可否賞臉,去品一品妾身的手藝?”
遠方的枝椏依舊光禿禿的,春天,似乎真的還要好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