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偉大的母親

嗯,找我幫忙看信?微醺的曲明俊納悶地抬頭一看。

哦,認識。這個兵就是在曲明俊剛到連裏麵時跑出來說幫著打開水的那個新兵嘛,叫常二,是從雲貴那邊招過來的,據說還是個少數民族,什麽民族曲明俊就沒太記得住了。

“嗯?什麽意思?你的信怎麽我看?”曲明俊問。

“排長,我,我不認識字,幫我看看這個信吧。”常二臉漲的通紅。

曲明俊有點兒震驚,他居然不認字,怎麽被招兵的?現在軍隊裏麵要求至少也要高中畢業啊。後來曲明俊才了解到,雲貴地區的生活條件比較低,常二他們本身文化水平也低,為了湊夠兵源,有時候不得不降低條件。常二也不是完全不認字,據他自己說上過三年小說,在他們當地算是好的了。不過說到看信,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往常常二的信都是班長丁強或者老兵們幫著看的,這次班裏麵幾個老兵都睡踏實了,正好撞上曲明俊了,常二又心急看到家裏的情況,隻好找曲明俊來幫他看信。

這點兒小忙算什麽事,曲明俊隨口應了一聲,拿起信示意了一下就撕開了信封。

常二連忙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曲明俊的床邊,眼巴巴地看著曲明俊。

“兒子,好久沒給你寫信了,你還好吧。媽媽這邊挺好的,爸爸也挺好,沒什麽大事,你不用擔心。就是你姐姐跑出去說打工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我比較擔心她,她要是給你寫信了,你記得跟家裏說一聲。家裏其他的什麽都挺好的,政府對家裏也很照顧,你就放心吧,不用操心家裏的。……你在部隊上要好好幹,給領導留個好印象,爭取能幹個名堂,能學個技術出來,這樣媽媽就放心了。你現在每個月拿的錢不多,就不要給家裏寄了,好好跟你的領導同誌們搞好關係。現在天氣熱,一定要注意穿衣……”

曲明俊輕聲念著,信中濃鬱地母子情噴於一張薄薄的信紙上,簡單樸實的話語卻寄托了遠方母親對兒子的深厚思念,曲明俊心中突然有些開始想自己的母親任晴了。自己來實習快半個月了,也沒有給自己母親寫封信,真是該死。

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啊。曲明俊暗暗責備自己,待會兒一定要給家裏麵寫封信問個好。

信上話不多,很快曲明俊就讀完了,常二眼睛裏麵忽閃忽閃地,有了一些淚光。

曲明俊對常二有些擔憂,這孩子平時表現挺刻苦耐勞,但由於文化和見識的原因,平時表現很悶,不愛說話。現在看來由於文化素質低,很多專業軍事掌握的不夠好,不夠快,這又不識字,在連裏麵出不了頭,怎麽可能得到幹部的青睞,而獲得上學或者學技術的機會呢?就連誌願兵,都肯定沒他的份。

曲明俊歎息地暗自搖了搖頭,常二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信紙,仿佛這樣就能看到自己的母親一般。

嗯?怎麽還有一張紙?曲明俊納悶,剛才都看到簽名和日期了,怎麽還有一張。

曲明俊順手把那張紙翻了出來,這一看,令曲明俊倒抽一口涼氣!

“常二,我是XXX,現在在咱們村小學當老師呢,這封信是你媽口述我寫的,不過有些事情我真的不能再瞞你了。跟你說實話吧,你家現在都過不下去了。你爸最近瘋病又犯了,不知道怎麽跑出了屋子跑得找不到了,都三天了。你姐姐本來許給你堂舅家的兒子了,可她不想嫁,自己偷偷跑了,你堂舅開始不是給了500塊的彩禮錢麽,這次找上門來找你媽要,可你媽哪還有錢給他啊。都給你爸買了藥了。你堂舅這次居然索要1500塊損失費,看你媽沒有就帶人砸了你家,把你媽的右腿也打斷了,現在還在家裏躺著,而且聽說他們還要來鬧。今年咱們村的收成也不好,後山發了泥石流,你家種的那兩畝玉米地都給衝沒了。常二,回來吧,你家裏現在全垮了,真的,快回來吧。唉……”

怎麽,怎麽會這樣?曲明俊拿著紙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

常二納悶,“排長,排長?”

“啊?”曲明俊這才回過神來。

“這個上麵說什麽了?”常二指指曲明俊手上的信紙。

“啊。這個,沒什麽沒什麽,一樣的。”曲明俊趕緊隨便安慰常二,“沒事的,這樣,你先去休息休息,排長憋的慌,上個廁所。”

曲明俊幾乎是一把就把信塞到了常二的手裏,落荒而逃。

站在洗漱室裏麵,曲明俊又呆呆地想起第一封信上麵常二母親的話來。

你不用擔心……

家裏挺好……

你好好幹……

這是個什麽樣的母親啊,曲明俊眼圈熱了。都到了快家破人亡的份上了,還要瞞著自己兒子麽?還要擔心自己兒子的前途和生活麽?她的心裏麵,何嚐有過自己一丁點兒的地方呢?

這是何等偉大的母親啊。

曲明俊什麽心思都沒了,隻是一遍遍回想著信上麵的話。

回到班裏麵後,曲明俊看到常二仔細的把信收好,鄭重地放到自己枕頭下麵,然後拿出一本新華字典,開始繼續認字。

丁強醒過來後,被曲明俊叫到樓外晾衣場,把這個事情說了一下。

丁強的臉色變了,變得很難看,很難看。

他們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暫時沒有想到什麽好辦法,班裏麵力量也小,隻好先把這封信拿給連長李力看看再說。

回到班裏,兩個人驚奇地發現班裏的氣氛居然很凝重。

曲明俊左右一看,所有的兵都在看著常二,而常二卻抱著那封信始終低著頭,他旁邊還站著一個一臉尷尬的新兵。

“怎麽回事?”曲明俊急忙問站在門邊的一個老兵。

“我操。”那老兵沒說話先罵了一句,“常二家裏出了事,開始找我們給他念信,我們都沒敢念第二封,就是那個狗日的小孫,居然把那封信給他念了一遍,這他媽的叫什麽事啊。”

什麽?小孫把信給常二念了一遍?

丁強騰一下臉就紅了,幾步走過去一腳就踹在一直站在常二旁邊的小孫屁股上,登時就把小孫踹倒在旁邊的**。

小孫一輛惶急地看著班長丁強。

“就你他媽的有文化,老兵們都不念信就顯著你了?媽逼的,常二出什麽事老子跟你沒完。”平素裏溫文爾雅的丁強暴怒起來簡直像頭瘋狂的獅子。

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曲明俊也恨得牙縫裏麵直癢癢。不過常二這小子怎麽還找別人念信?看來還是怪自己,哪怕前頭自己把第二封信瞎編一下念給他聽呢。肯定是自己態度讓他起了疑心了。

丁強怒視著小孫,控製著自己沒再上去揍他。好容易才把心裏麵憋著的那口氣緩了下來,急忙過去蹲在常二身邊摟著他,輕聲地開始撫慰,曲明俊也走了過去,幾個老兵也湊了過去,其中有個老兵還一把把小孫給扯到一邊去了。

小孫看起來還委屈地不行,站在一邊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不過班裏麵這時候沒有一個人去理他。

常二就坐在小凳子上,手裏拿著信,低著頭,也不出聲,眼淚就這麽大滴大滴的往地上掉。丁強想把信從常二手裏麵抽出來都做不到。

“常二,聽哥勸,啊,家裏的事情哥給你想辦法,你別著急,啊。”丁強使勁摟著常二的肩膀。

“常二,沒事的,你放心,你還有咱們幾個哥哥呢,咱不怕啊。”老兵們勸。

“常二,別哭了,排長這裏跟你說,咱們連裏麵肯定把這個事給你解決好。先別哭了,啊。”曲明俊看著還在掉淚的常二歎了口氣。

“常二,別哭了!哭也解決不了問題。你別哭了,咱們也好商量怎麽解決你家裏的事情,啊。”

……

好容易把常二勸得不掉淚了,丁強才把信從他手裏麵抽了出來,低聲吩咐了一個老兵看好常二,跟曲明俊使了個眼色,二人直直衝著連部去了。

李力看了信後臉色也很難看,問了下常二現在的情況,氣得李力也罵了幾句小孫這個狗日的。

“連長,不行就給常二個探親假吧。”曲明俊想了想說。

“排長你不知道,我們團裏麵規定隻有二年兵才能有探親假,新兵一般從來不給假的。”丁強說。

“這為什麽?”

“因為新兵都是剛來到部隊,第一年就放他們回家,他們的心,就更沒有辦法在部隊穩定下來了。”

“拿這畢竟是特殊情況啊,不是說特殊情況可以特殊處理麽?”曲明俊說。

“我去團部試試看。”李力原地轉悠了幾圈,一把抄起信,拿上帽子就衝出連部的門。

曲明俊和丁強就這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長歎一口氣,也不想就這麽沒個結果就回到班裏麵看常二那個失神落魄的樣子,就幹脆在連部等了起來。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快吃飯的時候。

李力大步騰騰地進了連部門,恨恨地將帽子一把就砸到了桌子上,曲明俊和丁強二人麵麵相覷。

“準了嗎,連長?”曲明俊試探地問。

“沒準!”李力大罵,“他媽的個蛋,什麽叫這事情要調查清楚,什麽叫要穩定新兵的心,老子的兵家裏都他媽的快要家破人亡了,還他媽的要調查,老子的兵都他媽的心死了,還穩定個蛋。”

李力大罵了一通,還是無力地坐了下來,手按著頭鬱悶的不行。

“連長,不行還是先給常二家裏寄點兒錢吧。”丁強提議。

“這肯定的。”李力說,“我八月份的工資剛到手,還沒動呢,都給他拿上吧。”

“這可不行,連長。”丁強大聲反對,“你家裏也有情況,還需要這個錢呢,再說就算捐款你也隻算一份,不能全拿。”

“行吧”李力猶豫了一下,“那就搞個捐款吧。”

連裏麵湊出了兩千多塊錢,營裏麵領導聽說了這件事,也組織全營捐了一些錢,曲明俊也捐了不少,為了不太引人注意,他跟連長李力一樣捐出了五百塊,總數達到了近五千的樣子。

雖然曲明俊已經盡量保證自己低調,但這慷慨解囊的樣子也讓連裏麵的戰士們看向他的眼神,在敬佩之餘,多了一份親近。

然後曲明俊執筆,代表團裏麵給當地民政局寫了一封信,要求民政局一定要好好解決軍屬家裏的問題。然後由連長李力拿到團裏麵去蓋了公章。

“不行!”連長李力搖了搖頭,“就這麽把錢寄過去也解決不了問題,得派人過去看看,當麵做點兒什麽才放心。”

丁強主動站了出來,“連長,我去吧。”

“你?”李力想了想,“那你今年的探親假可就……”

“無所謂了,好多兵都是第三年才探親的。”丁強也是參軍後就再也沒回過家,本來可以過年的時候享受一下探親假的,現在看來要放棄了。

過了幾天,丁強帶著全連的捐款和團裏麵給當地民政局的信上了路,路上常二依依不舍。

曲明俊則借著送站的機會,跑到縣裏麵找了一台公用電話。

“何叔嗎?”曲明俊看了看外麵沒人注意。

“少爺?”電話裏麵何立鐵的聲音很驚喜,“少爺,你不是實習去了嗎?是不是要找太太?我這就給你轉過去。”

“等一下,我有點兒事先找你。”曲明俊低聲把常二的情況說了一下,要求何叔看看能不能在雲貴那邊家族產業裏麵找個人去常二家裏一下,把常二母親的事情幫著解決一下。

何立鐵想了一下,答應了下來。

又過了沉悶的幾天,曲明俊他們實習期到了,要返回石門陸院,到這個時候也沒有等到丁強回來,不知道怎麽樣了。

直到後來曲明俊才聽何叔說了,家裏麵派過去一個律師,把常二家裏基本重建了起來,也解決了他們家跟那個堂舅之間的糾紛。常二的父親也找到了,送到了精神病院治療,常二的姐姐在外地打工,也已經跟家裏取得了聯係,算是圓滿解決問題了。

離別的那天,全團再次全體出動,尤其是一機炮連的戰士們,對曲明俊簡直依依不舍。在曲明俊他們上了卡車後,站在道路兩遍的所有戰士,在團裏麵一聲口令下,集體行軍禮送行。

曲明俊正好站在卡車邊上,心神激**的他也向著全團幹部戰士們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卡車開出去好遠了,還能聽到團裏麵戰士們傳來的歌聲:“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

曲明俊以為自己以後再也沒有可能碰上一機炮連的人了,可是命運卻是奇妙的……

(ps:這件事情是真事,但是解決的並沒有我寫的這麽完美。後來我聽說那個兵主要要求提前複員了,經過連裏麵請示,團裏批準了。那個母親真的是讓我這輩子都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