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棋局

鳳凰嶺之上為鳳凰頂。

鳳凰頂上有座古人傳下來的石亭,石亭並無特殊之處,匠工簡易,結構普通。

亭子下,葉途飛身著一襲黑色長袍,頭戴一頂黑色氈帽,鼻梁上架著一副窄邊墨鏡,右手握著一隻碧綠色玉杖,左右則把玩著抽剩了一半的雪茄,悠閑自得的立著,不時拿著那隻玉杖在身旁的石亭柱子上輕輕地敲打著。

張羅輝半跑半走的來到了石亭之上,喘著粗氣在葉途飛身後說:“六爺,您叫我?”

葉途飛緩緩轉過身來,說:“哦,張團長來了。”

張羅輝解開了軍裝的風紀扣,又摘下軍帽當作了扇子,仍是止不住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六爺叫我來有何吩咐?”

葉途飛淡淡一笑,說:“叫你來是想讓你陪我下盤棋,圍棋或象棋都行,隨你。”

張羅輝驚道:“下棋?這個時候你要下棋?”

葉途飛對張羅輝的吃驚很不理解,反問道:“怎麽?不行麽?”

張羅輝皺著眉頭說:“大戰在即,你還有心情下棋?”

葉途飛歎了口氣,摘下了墨鏡,看了兩眼張羅輝,複又重新戴上墨鏡,歎了第二口氣,才說道:“心神如此不定,怎能堪此大任?你下了棋,小日本會來,你不下棋,小日本同樣會來,也就是說,不管你下棋還是不下棋,這場仗都是要發生的,是麽?”

張羅輝想了想,沒覺得有什麽破綻,於是點了下頭。

葉途飛笑了,說:“你也承認了,這下棋跟打仗就是兩碼事,是不?既然是兩碼事,張團長又怎麽好把這兩碼事混為一談呢?”

是啊,我怎麽能把這毫不相關的兩碼事混為一談呢?張羅輝的心理不自覺地跟著葉途飛走偏了。

葉途飛乘勝追擊,拉著張羅輝坐了下來,說:“你是選擇象棋呢還是選擇圍棋?”

張羅輝的思維還停留在對葉途飛剛才話語的邏輯分析上,聽到了葉途飛的問話,未經思考便回答說:“象棋吧!圍棋我不會。”

話一出口,張羅輝猛然醒了,他猛地一拍腦門,剛要反擊葉途飛的邏輯問題的時候,卻聽到了葉途飛充滿戲謔的聲音:“張團長,君子一言可駟馬難追哦。”

張羅輝無奈,隻好安坐下來。

待下麵兄弟擺放好了棋盤之後,出於謙讓,張羅輝首先選了紅方。

葉途飛也沒客氣,隨手把黑子都劃拉到了自己的麵前。

擺好了棋,張羅輝隨即走了一招當門炮。

按照正統的應招,黑方此時應該挺上一匹馬來,誰知道葉途飛竟然率先補了一手士。

張羅輝考慮了一會,最終還是覺得黑方的中卒太過誘人,進炮吃掉了。

葉途飛不露聲色,又補了一手象。

輪到張羅輝犯難了,一隻孤炮進入了對方的地盤,而對方已無破綻,進,看不到實際利益,退,又覺得太不劃算。

足足思考了五分鍾,張羅輝選擇了搭建自己的陣型,先把相補了起來。

葉途飛不假思索,又是一招仙人指路。

張羅輝應以仕角炮。

葉途飛這才挺馬抓炮。

張羅輝隻能退炮回到自己的中兵頭上。

葉途飛車九平六捉紅炮,張羅輝趕緊支仕。

十幾來回之後,張羅輝失望的發現,他隻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手之力。

葉途飛此時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這才開口說話,“這下棋跟打仗其實是一回事,不管是下棋還是打仗,首先要明確自己的目標。對你張團長來說,在棋盤上,你的目標應該是我的老將,而不是那個中卒。”

張羅輝沒能明白葉途飛的話意,說:“吃了你的中卒,不也是對你老將的一個威脅嗎?”

葉途飛微微搖頭,說:“貪小便宜吃大虧,這句話聽說過吧?吃了我的中卒是個小便宜,失了先機落了後手,那可是大虧啊!”

說著,葉途飛一手沉底炮,逼迫張羅輝要麽墊馬,要麽動老帥。

張羅輝陷入了艱難的思考中。

葉途飛則點燃了他的那半支雪茄,悠閑自得的噴起了煙霧。

待到張羅輝下定決心犧牲一匹馬的時候,葉途飛突然說道:“張團長可否思考過一個問題,中國的軍隊為什麽打不過小日本?”

這個問題張羅輝曾多次思考過,從上海到南京,再到徐州,他打了一路,想了一路。

“國軍的武器裝備不如小日本,單兵素質也比不上小日本,我想,這是打不過人家的最主要原因吧!”

葉途飛大笑,說:“就沒有一點你們這些當官的責任麽?”

張羅輝反問道:“那依六爺的意思,原因是什麽呢?”

葉途飛收起了笑容,走了一手棋,說:“看來你敗局已定了!”

張羅輝趕緊看棋盤,發現葉途飛走了一步自己沒有想到的招數。

“中日軍隊之間,在實力上是有差距,在單兵戰鬥素養上,也確實存在差距,但這些並不是主要因素。以我葉某人的看法,這最主要的因素還在於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軍官身上,一場戰鬥打下來,士兵們糊裏糊塗,軍官們同樣是糊裏糊塗,就像你張團長下象棋一樣,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目標目的,我要吃你的炮,你就趕緊護炮,我要捉你的馬,就趕緊跑馬,結果呢?”看到張羅輝勉強應了一步棋後,葉途飛挺車將軍,給了張羅輝最後一擊,“走著走著,忽然發現,對手的目標根本不是你的什麽炮了馬了的,嗬嗬,是你的老帥!”

張羅輝推稱認輸了。

“你說過的,六爺,這下棋和打仗是兩碼事,你也不能混為一談啊!”張羅輝無法反駁葉途飛的說辭,隻能跟葉途飛玩起了詭辯。

“你說得沒錯,確實是兩碼事,可是我不能用下棋來暗喻打仗嗎?張團長,我真的懷疑你的語文是音樂老師教的。”葉途飛抽了口雪茄,將煙霧噴到了張羅輝的臉上,“聞聞,香不香?你要不要來一支?”

“好吧,我說不過你,就當你說的都對。但是,我不明白你這一次的戰術安排,兵法上講,作戰雙方以逸待勞的一方肯定是占有優勢的,而你為什麽要把兄弟們都派出去做那些根本傷不了小日本筋骨的事情呢?”

葉途飛將手中的雪茄在石桌上摁滅了,掏出個煙盒把剩下的那一小截雪茄裝了進去,說:“這雪茄可不容易搞得到,我得省著點抽,嗬嗬,讓張團長見笑了。”

張羅輝忍住了笑,故意刺激葉途飛說:“六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葉途飛回說:“你那是啥狗屁問題?感情我這說了半天,是對牛彈琴啊?”

張羅輝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不能把葉途飛剛才說的話和這一場戰鬥的安排聯係到一起,無奈之下,隻好向葉途飛低頭:“六爺,恕羅輝愚鈍,還請六爺點撥!”

葉途飛猶豫了一下,隨後又把那個煙盒拿了出來,從盒中拿出了一隻煙嘴和那一小截雪茄,套上煙嘴後,點燃了雪茄,“如果把我們和小日本的這場戰鬥比作是一盤象棋的話,你說,小日本的終極目標,也就是我方的老將,是個什麽呢?”

張羅輝不假思索,回答說:“當然是您六爺了。”

葉途飛一不小心被雪茄嗆到了,連咳了幾聲,指著張羅輝說:“打我見到你第一麵的時候,我就斷定你張羅輝是個夠仗義有骨氣的人,隻是這兒。”說著,葉途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確實有些笨!”

張羅輝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六爺您看得還真準,打小我爸就說我腦子一根筋。”

葉途飛笑道:“現在我必須承認,當初我對你的判斷是錯的。”

張羅輝一愣,脫口問道:“怎麽講?”

葉途飛答道:“你不是有些笨,你是他奶奶的太笨!”

張羅輝又一次被繞了進去,琢磨了半天也沒能琢磨明白葉途飛這句話是個啥意思。

葉途飛見狀,幾乎崩潰,趕緊把話題轉移了:“小日本這一次突襲的目標是賈家汪啊!我的兄弟,賈家汪才是這棋盤上黑方的老將。”

張羅輝一拍腦門,說:“對,對,對,我怎麽把這一茬給忘了!”

葉途飛道:“那麽,怎麽樣才能誘使小日本的指揮官像你一樣,忘了他的目標,而盯上了我的中卒呢?”

張羅輝這一次的反應足夠快,搶著回答說:“我明白了,就像六爺您在棋盤上的招數一樣,讓小日本覺察不到我們的防守布置。。。”

葉途飛打斷了張羅輝,歎了口氣,說:“這哪跟哪啊!好了,我就直接說了吧!假若小日本的指揮官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那麽他就會牢記自己的終極目標是賈家汪,那麽,他就不會過多的考慮其他因素,隻會勇往直前。對這種勢態的日軍,就咱們那點能耐,是決計抵擋不住的。”

那一小截雪茄終於燃到頭了,葉途飛很不舍得的將煙嘴上的殘留磕掉,把玩著煙嘴,接著說道:“隻有想辦法讓小日本的指揮官失去了理智,忘記了他的目標,這樣,我們才能獲得我們想要的結果。”

張羅輝依舊沒能明白,問:“即便是這樣,那我們又怎麽獲得我們想要的結果呢?”

這時,郭忠林拎著一隻茶壺,拿著一摞茶碗,走進了石亭,他插話說道:“張團長,你這腦袋都快趕上豬了!我給你說吧,六爺的意思是把小日本惹毛了,讓他隻想著吃掉咱們,忘了賈家汪那檔子事,這樣不就把賈家汪給保住了嗎?”

張羅輝一頭霧水,說:“要是小日本打定了主意要吃掉我們,那我們也也是撐不了多長時間的啊?”

郭忠林歎了口氣,說:“我是真該對豬說一聲對不起啊,拿你張團長跟豬來比智商,那簡直是對豬的侮辱。”

張羅輝對郭忠林的諷刺倒也沒生氣,隻是撓著後腦勺等著郭忠林說出答案。

“硬幹咱們幹不過,那咱們就不會跑啊?這二郎山方圓幾十裏地,帶著小日本兜一圈,還不得兜到猴年馬月?哎,你以後千萬別跟別人說你認識咱窮秀才,咱可丟不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