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去翠微堂請安時,破天荒的陸夫人也過來了。
通常逢年過節陸潤生在府上時,陸夫人作為妻子不得不隨著丈夫來老太太跟前應個景兒,其餘時候翠微堂見不著這位祖宗,因此當下所有人的驚了。
尤其邱姨娘,她以為陸夫人要向老太太告狀,說昨日自己頂撞她一事,可老太太與她多年不和,如何願意站在她那一邊?病急亂投醫,她料老太太不會幫她,因此反而安下心來。
老太太更是多次趁喝茶的間隙往陸夫人身上瞟,心中忐忑不安,因陸夫人每回過來翠微堂就沒叫她順心過。
其餘人等更嗅到一絲不同尋常,都知趣地早早告退了。
茵茵走在眾人之後,以看菜圃為由在院裏多逗留了片刻,直看見不久後陸夫人隨老太太上了二樓,她才走出院子。
接下來的幾日府中風平浪靜,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每五日,茵茵和幾個姐妹便要去向開卷堂聽莊嬤嬤講課。
今日又沒見玉菡,莊嬤嬤很不高興,問玉芙:“五姐兒與四姐兒交好,應當知道她平日做些什麽,上回沒來是因病,一病十來日,是什麽病症?”
玉芙站起來答:“我已許久沒見她了,不知道她得了什麽病。”
莊嬤嬤搖搖頭,“罷了,”眼神示意玉芙坐下,她繼續講課。
課上莊嬤嬤向眾人講解了莊子的《逍遙遊》,隨即命她們在稿紙上寫下自己對此篇的見解,課後交上來。
通常莊嬤嬤的課用不到紙筆,隻用心聽用心看用心答便是,因此茵茵極少用筆墨。今日她從書籃裏拿紙筆和硯台時,才發現硯台上那墨錠不見了,她急得左翻右翻,把書籃裏的書都翻出來,也沒尋著墨錠。
莊嬤嬤講課不許丫鬟們進來,因此茵茵沒有使喚的人,待要向莊嬤嬤說明,又怕她反問:“茵姐兒如何連吃飯的家夥也能弄丟,每回來聽課難道都不檢查紙筆帶齊了沒有?”
正躊躇,坐她前桌的玉芙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瞟見桌案上的硯台,心下明了,恰好她在上課前便已磨好了墨,於是把墨錠迅速遞給她。
茵茵看著遞來的墨錠,幾乎呆了,沒有接,玉芙回頭又看了她一眼,她這才接了,疑惑地檢查了墨錠兩眼,才挽起袖子,往硯台上加水,小心翼翼地磨起了墨……
然而更怪異的還在後頭,待上完兩堂課,茵茵收拾好筆墨紙硯,把墨錠還回並道謝時,玉芙竟然說:“六妹妹,你等會兒我,我同你一道走。”
六妹妹?
茵茵何嚐聽過她如此溫和地喚自己六妹妹?更心生疑惑,尤其她住的擷芳齋與秋爽齋並不順路。
可茵茵仍是等她理好書案,與她同行。
並肩走出開卷堂,兩人都有些尷尬,起先誰也沒作聲,直走進花園子,來到池塘邊,玉芙才站住腳,開口道:“六妹妹,我原先對你有不少無禮言行,望你別放在心上。”
這還是玉芙麽?茵茵可記得她們兩人頭一回見麵,她就拽著自己的衣裳說這衣裳是她的,還對她冷嘲熱諷了一番,之後更是設圈套引她跳,雖然都是受了玉菡的指使。
茵茵舔了舔上唇,笑問:“姐姐……是什麽意思?”
“我就是專程來向你道歉的,”玉芙不好意思麵對茵茵,調轉視線望向池塘,水平如鏡,鏡中倒映著岸邊垂柳和天上明日,一片朗朗氣象。
“先前……先前我也是受四姐姐所迫,才不得不對你口出惡言,但六妹妹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與你為敵,實在四姐姐逼得我沒法子。”
茵茵頷首,望著池塘裏自在鳧水的一隻野鴨,“可是……你也可以不與她為伍的,不是麽?”
玉芙瞬間臉頰泛紅,羞愧得無以言表。
茵茵見狀,又覺自己太過分,忙描補道:“罷了罷了,你近來不是不大同四姐姐走動了麽?可見已經知道錯了,不再與她為伍了。”
玉芙就坡下驢,連連頷首,“正是,四姐姐跋扈,我在府裏其實與六妹妹一樣艱難,母親在爹爹和老太太跟前說不上話,邱姨娘又那樣苛刻善妒,我隻能委曲求全,妹妹也經曆過的,你能體諒我便好,既如此,往後你與三姐姐,不會不理我罷?”
茵茵道:“隻要你待我好,我自然待你好,至於三姐姐,我不知她是怎麽想的,不能替她做主。”
“如今妹妹你與三姐姐走得近,你多替我說兩句話,好不好?”玉芙殷切望著茵茵。
茵茵道好,“不過我說了也不定有用,還得你自個兒去說。”
“隻要妹妹幫我,我再多親近親近三姐姐,就沒有不成的”
接著又聊了幾句不冷不熱的,玉芙便告辭,回頭往擷芳齋去了。
望著玉芙遠去的背影,茵茵似有所悟,難道邱姨娘真大勢已去,連玉芙都不想再做玉菡的小跟班了麽?
蘭香生怕茵茵著了玉芙的道,連忙勸道:“小姐可別叫五小姐的可憐樣子騙了,她自小與四小姐黏在一起,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哪會突然變了主意,怕不是給小姐下套,叫小姐鑽呢!”
“我瞧她是想借我跟三姐姐攀關係,”茵茵走上遊廊,桃粉色的衣角在漏窗前翩躚而過。
“興許是罷,”蘭香說著,看了眼前後左右,確定無人往來才敢悄聲道:“孫姨娘原是夫人的陪房,後夫人失勢,她便立刻倒戈向邱姨娘,可見是個牆頭草,五小姐是她生的,耳濡目染這隨風倒的本事也就學了十成十,原先同四小姐交好,如今看她失勢,又來向您和三小姐示弱,將來若再有個變故,還不知怎麽樣呢,小姐萬要當心。”
茵茵頷首說明白,從玉芙請她在玉菁麵前為她美言她便猜到了。
不過她眼下最想知道的是漪瀾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於是回秋爽齋後,她立刻派了綠翹去打聽。
綠翹前些日子打聽得一些事,得了茵茵不少賞賜,什麽小荷包、銀瓜子、金戒指,她嚐到甜頭,這幾日不需茵茵吩咐,便自去打探消息了,所以茵茵問起來時,她驕傲道:“這個奴婢早打聽清楚了,正要稟報小姐。”
原來陸夫人去見老太太之前,邱姨娘還在百般掙紮,不願把庫房鑰匙、對牌和賬本交由陸夫人,鬧過一場後,二人撕破臉,陸夫人不知向老太太說了什麽,老太太也站出來向邱姨娘施壓。
前日,邱姨娘已把田宅、鋪麵和內府的賬本、連帶庫房鑰匙、對牌及奴仆的名冊等派人送去了重霄院,不過仆婦們回事仍是去邱姨娘那裏,她眼見大勢已去,索性裝病不出,把一堆爛攤子扔給陸夫人。
於是從昨日起,陸夫人命人把重霄院旁的頤和軒打掃歸置出來,此後她就在那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