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納罕,指著那花船問柳從心,“怎麽那船上掛滿了紅燈籠和挽花,還有女子在船頭吹笛,這船做什麽的?”
柳從心立刻冷哼了聲,“還不都是那些浪**登徒子掇弄出來的玩意兒,不過你年紀小,我還是不告訴你知道的好,”說著柳從心命船家,“靠近前頭吹曲兒的那條花船,我倒要看看出了什麽事!”
船家停下木槳,勸柳從心道:“客官,咱們還是正經遊湖少惹事的好。”
柳從心最是個熱心腸,看不得女孩子哭,因此放下一錠銀子,“把船開過去,”船家見了銀子,立刻歡喜地應了。
茵茵仍好奇那船是做什麽用的,不住問柳從心,“你快告訴我,我年紀不小了,知道些世情不礙什麽的。”
柳從心無法,便指了指岸邊那片雕梁畫棟、燈火輝煌的閣樓道:“這便是大慶最負盛名的秦淮十八樓,樓裏養著諸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她們彈琴唱曲,吟詩作賦,無所不會,專供男子取樂,至於這花船……”
不必柳從心多言,茵茵已明白了,她站在船頭,呆呆望著所謂的秦淮十八樓,眼下是白日,客人少,隻遠遠看見各色大紅燈籠和挽花裝飾,一棟臨水的小樓上,有個妃紅色身影憑欄而立,一條長長的彩帶從欄杆上垂下來,迎風招展。
茵茵想到自己的母親,據說她曾也在揚州的這樣一個地方唱曲兒,後被父親相中才贖身出來,又因卑賤的身份不能納入府中為妾,因此隻能養在外頭。
她此生最大最大的恐懼,便是重蹈母親的覆轍,盡管她知道自己有了伯爵府小姐的身份,永不可能墜入這樣的境地,可她仍然厭惡這地方,可憐妓女,厭惡嫖客,於是她激動地抓著柳從心的胳膊,“我們走罷,我們離這兒遠些!”
柳從心抓著茵茵的手,而後瞥了眼船夫,見他正專心劃船,並未看她們,這才附耳悄聲道:“你別怕,咱們現在是男子的身份,男人逛青樓無人非議的,談論青樓就更無人非議了。”
茵茵直搖頭,“不是為這個,我……我就是,”話音未落,船已經靠近那艘裝扮華麗的花船了,然而裏頭女子的嗚咽聲卻歇了,隻有船頭一個女孩子飄渺的煙霧中吹奏。
這時,茵茵看見對麵船艙裏走出來個玄色身影,因江心起了薄霧,看不真切,茵茵隻覺此人麵熟,待那人走到船頭,一雙利眼也望過來時,茵茵心上一緊,是前些日子才見過的趙家大郎!
茵茵不知他是否認出了自己,但對上他鷹隼般的眼,她覺自己連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洞穿,於是連忙拉著柳從心往船艙裏躲,“走罷,不看了,姐姐沒聽到那花船裏的哭聲沒有了麽?”
柳從心道:“還是再跟一會兒罷,萬一又哭起來了呢!若裏頭有人欺負女子,我就把船靠過去,用我爹的身份上去恫嚇恫嚇。”
進了船艙,再沒有那雙眼睛盯著,茵茵鬆了口氣軟倒在小方桌前,柳從心笑她:“你也忒膽小了,”說著又跑了出去。
江水拍打船身,小舟輕輕晃**,茵茵自斟了杯米酒飲下,心緒方平服。
趙伯真怎會在花船上,難道也是來尋歡作樂的?前些日子他還與三姐姐相看,這就耐不住寂寞跑來與花娘遊湖,可見不是正人君子,幸而三姐姐沒看上他,這樣醃臢男人若做三姐姐的夫君,真是玷辱了她的高潔。
正這樣想著,那廂柳從心沒再聽見哭泣聲,便走到船頭,命船夫擺渡靠岸了。
如此,二人才離了這是非之地。
上岸後,茵茵怕蘭香憂心,也怕再遇到像趙伯真這樣的熟人,便提議回去,柳從心看時候還早,勸她:“少有出府的時候,要玩得盡心嘛!”
茵茵笑說:“姐姐,我看你才是那個被關在府裏的雀兒,比我還好玩兒。”
“我倒不是被關,我是沒有朋友,隻有你,被我一忽悠就跟我出來了,旁的人早把這身小廝的衣裳摔我身上了。”
茵茵一愣,又好笑又好氣,這時旁邊走過一個賣糖水的小販,搖著撥浪鼓喊:“賣糖水咯,一文錢一碗的糖水。”
看見茵茵和柳從心,貨郎熱情地招呼:“公子要來碗糖水麽?”
柳從心擺擺手,那貨郎便又繼續往前走,口裏仍念唱著。
柳從心道:“你看,這貨郎也沒瞧出來咱們是女的,你還有什麽不放心?至於你那大丫鬟,她現在鐵定知道你跟我出來了,我的禾兒會穩住她的,況且你那大丫鬟知道事體,不會隨意聲張。”
茵茵猶豫著望向鍾鼓樓方向,這時柳從心問:“你去過你九哥哥的綢緞莊沒有?”
“九哥哥的綢緞莊?”茵茵詫異。
柳從心拉她邊走邊說,原來上個月她去買布料時進了個綢緞莊,正巧陸九思從樓上下來,柳從心認出他,便去同他攀談了一會兒,才知道他管著家裏的幾個綢緞莊,在洪武街那一帶。
茵茵來了興致,立刻同柳從心賃了一輛馬車過去。
路上,茵茵大大方方撩起車圍子看外頭的風景,再沒人管她,她問柳從心,“你同我九哥哥的婚事沒做成,再見他不覺臉上過不去麽?”
柳從心不以為意,“這有什麽,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況且我看你九哥哥是個好人,就是人迂腐了點兒,我願意跟他交朋友,他也樂意和我說話,我可是他的老主顧,在他那兒買了兩匹浮光錦呢!”
茵茵聽得樂嗬,心裏對九思的愧疚又消散了一些,興許她當日說出真相是對的,他們做不成夫妻,能做朋友也好。
“誒,你瞧,那錦繡坊你知道罷?”柳從心見茵茵在望對麵那條街,便指著其中一個鋪麵問。
茵茵說不知道。
“不知道?我都知道呢!那是你家的產業,這條街上五六個鋪麵都是你堂兄在打理,往後兩條街,才是你家九哥的管轄。”
茵茵聽說,不禁伸出頭去往回望,隻見那家錦繡坊前門可羅雀,生意並不興隆。
怪哉!除夕那日邱姨娘不是回絕了二房嬸嬸,不願給懷文哥哥管理家中產業麽?
是了,如今管家的是太太,興許是太太同意的,她不僅給二房管理鋪子,也分給了給九思,可見她們確實給九思謀劃了從商的路子,可惜了,九哥哥性子溫良,該去讀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