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茵茵便在竹林裏逛,不知逛什麽,隻是來來回回在小徑上踱步,也許她心裏還為是否去向尹素梅說明真相而兩難。

夜風習習,茵茵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蘭香見狀連忙道:“小姐,方才出來得急,沒披披風,如今已是深秋,這竹林裏的風又比別處分外冷些,要不還是回去,省得著涼。”

茵茵抬首望望天,那鉤彎月已躲進雲翳裏,黑天上隻剩下星子的微光,茵茵歎了口氣道:“罷了,興許是天意,回去罷!”

主仆二人一同往秋爽齋方向走……走了數十步,偶然望見林中遠遠有一星燈火,茵茵心下納罕,要去瞧瞧。

蘭香勸她少管旁人的事,茵茵卻執意要去,蘭香無法,隻得從了。

兩人換了個方向,提著燈籠往竹林深處探去,那盞燈愈來愈近了,遠遠的茵茵便認出了那個人,是九思,旁邊似乎還站了個女子,隻不知是誰。

那一頭,九思也望見一盞燈籠過來,認出了茵茵。其實相隔那樣遠,他應當認不出來人的,可他偏偏認出了她。

“六妹妹大晚上來這裏散步?”等茵茵走近些,他高聲問。

茵茵聽他光明正大同自己打招呼,索性也不再隱藏,笑道:“是呀,九哥怎麽也在這裏?”說著,終於看清另一個身影——著月白衣裳的尹素梅。

一時間千種思緒湧上心頭,尹素梅和九哥本該是一對兒,如今懷章失信拋棄了她,該不會九哥又……

正想著,尹素梅連招呼也不招呼便著燈籠往另一邊離開了。

茵茵心下納罕,尹姑娘最知禮的,怎會不同自己打招呼便離開,難道她生氣她打攪了他們的雅興?

等到了九思跟前,茵茵故意試探道:“我不該打攪你和尹姑娘的,她明兒就走了,想必你們有許多話說。”

九思但笑不語。

茵茵見他不說話,便又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麽?”

“一些要緊的事。”

“要緊事?什麽要緊事?”茵茵追問。

九思命蘭香先下去,蘭香依言退下,等她走遠了九思才道:“我將懷章收了兩個通房,又去見侯府小姐的事向她說了。”

茵茵心道難怪,方才尹素梅連招呼也不打便離開,原是為這件事生她們的氣。

然因此茵茵心中反而大石落地,很覺暢快,稱讚道:“哥哥做得對,我早想同她說來著,其實大家都看不得尹姑娘受騙,但我們都不敢說,我們不敢做的事,哥哥你敢做,既是幫了她,又是幫了我們,我真自愧不如。”

她沒留心到對麵那人的笑意變得古怪,一個勁兒誇他,“哥哥大度能容,懷文那樣害他你的你還能替他包瞞,尹姑娘一個外人,你也能處處為她著想,寧可違背老太太的意願,哥哥你真是頂頂好的一個人。”

滔滔不絕間,她突然想到另一種可能,也許他不是因良心不安才告訴尹姑娘真相,而是……他心儀她,看不得她受騙。

她突然頓下來,拿眼睛覷他,小心翼翼問:“哥哥難道……難道……”心跳得噗噗的,她怕九思親口告訴她,他心儀尹素梅,光想想她的心便痛了起來。

“也許不是我有良心,是我嫉妒呢?”

“啊?”茵茵一時沒反應過來。

九思雙手背在身後,正視前方,穿過黑暗的竹林望向更遠的黑暗,“妹妹謬讚了,我並不像你說得那樣好,我告訴她這件事不是為了她,是為我自己的私心,”說著他瞧了眼茵茵,“天黑了,快回去罷!”說罷拾起燈籠,舉步往小路上去了,隻留茵茵一人在原地發愣。

他的私心?他的私心是什麽?

不一會兒蘭香便提著燈籠過來接她了,“小姐,九爺怎麽獨自先走,留您一個人在這兒呢?”

茵茵仍然對著他離去的方向,愣愣搖頭,“走罷,我們也回去,”隨即二人原路返回。

一路上茵茵都在思忖九思的那句話,他為了他的私心,他嫉妒,他嫉妒什麽?他因尹素梅心儀懷章,而他愛尹素梅不得而嫉妒?

細想想又不像,中秋前他便說過尹素梅和懷章走得近,那時他語調輕鬆,甚至慶幸,可若非如此,他嫉妒什麽呢?

他會嫉妒麽?

一個處處為他人著想,處處謙讓的翩翩君子也會嫉妒麽?

他又為什麽把他的嫉妒告訴她呢?她在他心裏是可以分享秘密的人麽?

一直到深夜,茵茵躺在**了仍在思考他嫉妒什麽。

興許他嫉妒懷章,嫉妒他有好的家世,有愛他的父母親和祖母,有姐妹兄弟,還有尹素梅的傾心相待,而他,起先便是作為懷章的替身來到府裏,好像他生來就是為他消病擋災的,他是懷章的影子,一個人怎麽甘心作另一個人的影子?

想著想著,茵茵悲從中來,竟一夜不能安睡。

第二日一早請過安後,尹素梅便要離開,馬車停在大門口,玉菁攜一眾女孩子們前去送別。

尹素梅昨晚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如今看玉菁和茵茵等人,隻覺諷刺,她一反常態對眾人道:“不必送了,人總是要走的,送與不送有什麽不一樣?”說罷毫不猶豫轉身,徑自出了垂花門,留下一臉懵然,尷尬不已的眾人。

後各回各院,茵茵心下好奇,派綠翹去打聽尹素梅和懷章怎麽樣了,後綠翹回來,激動得語無倫次道:“大新聞,真真好大一個新聞!”

“什麽新聞,慢著點兒說。”

“聽說二爺掛心尹姑娘,不知從哪兒搜羅了一包首飾,今兒小姐們走後,他獨自個兒悄悄跑去大門口去送別尹姑娘,不過奴婢也不知門房說得屬不屬實,興許添油加醋了,他們說二爺把包袱給尹姑娘,尹姑娘接過來便一擲,二爺隻得紆尊降貴地去撿回來,再塞到尹姑娘懷裏,尹姑娘還不樂意,竟將那包袱直摔到二爺臉上,罵他:‘你少跟我這兒假惺惺,你當我真是傻的,不知道你的事?”

綠翹一麵說一麵比劃,喝了口茶又繼續道:“據門房說,二爺被噎得說不出話,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正要走人,尹姑娘又叫住他,說‘把我那縷頭發拿來,我的東西可不能放在你這樣的人身上’,二爺沒法子,隻得命鬆香回去把那縷頭發取來,還給了尹姑娘,尹姑娘這才登車,揚長而去,咱們二爺呢,氣得立刻約懷民少爺外出喝酒去了。小姐您說尹姑娘那樣好性兒的一個人,竟敢給二爺甩臉子,前兒府裏都在傳,說二爺和尹姑娘有情,尹姑娘要做咱們的二奶奶,可奴婢瞧著二人不像有情,倒像有仇!”

茵茵不由笑道:“可不是有仇麽?二哥哥太欺負人了,也是他該!”

這時蘭香掀簾進來,笑道:“咱們別管外人的事,先管咱們院子裏的罷!”

“怎麽?院子裏有什麽事?”茵茵放下香飲,正色問。

“沒什麽大事,不過是綠屏和劉大娘兩個要過生辰。”

“她們兩個過生辰?”

“兩人同一日生的,就是明兒,奴婢也是方才聽她們說起才知道,大家說是要一起湊份子錢給她們慶賀呢!”

“那好啊!我先出二兩,”茵茵道。

“吃山珍海味也用不了二兩銀子,不過去廚下要幾碟子果子和些酒水過來,一兩銀子還多了呢,咱們一起湊罷,小姐不能多出,就出五百錢,怎麽樣?”

茵茵知道蘭香是為自己著想,怕她這兩個出了二兩,下回院裏別人生日她又出二兩,這麽些人,恐怕她的月例銀子還不夠賞人的。

“那也成,就按你說的辦罷,要不夠了再從我這裏要,”茵茵道,她之所以願意出這許多,還是為了劉大娘。

“成,那奴婢這就去置辦,”蘭香說著,招手叫綠翹出門,打趣她道:“綠翹,小姐出了五百錢,你怎麽也得出一兩罷?”

綠翹嚇得立刻捂緊錢袋子,“怎麽小姐才出五百錢,要我出一兩?”

“你近來打聽的消息多,得的賞錢不少,我得的都不及你一個零頭呢,你要多出。”

“不不不,你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綠翹邊說邊快步跑走了,蘭香被逗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