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際,各處草木都灰敗蕭條了,因金陵臨秦淮河,天兒一冷便刮風,白天黑夜的刮,茵茵已穿上夾襖,這樣往風口上站著也不怕。
天氣一冷身子弱的便容易有個頭疼腦熱,譬如趙伯真才娶了半年的那宋尚書家的女兒,身嬌體弱,一個風寒不知怎麽竟送了條命,昨兒他府裏派人送來了訃帖。
陸夫人收到這帖子,很歎息了一回,對薛媽媽道:“這姑娘成婚當日在轎子裏就中暑了,可見身底子不好,趙夫人娶兒媳婦就盼著抱孫子,挑來挑去的,反倒挑了個病秧子。”
薛媽媽道:“咱們家三姐兒身底子好,那趙家大郎不知什麽眼神兒,竟沒相中,可見是他自己沒福。”
陸夫人和薛媽媽都盼著玉菁的婚事早有著落,原先還不怕,如今出了趙臻那檔子事兒,陸夫人頓覺閨女留不住了,也不再想著精挑細選,隻盼個家中有爵位,務正業,會疼人的郎子便盡夠了。
前兒陸夫人便安排玉菁與留侯世子方倫又見了一麵,玉菁當場給人下不來台,陸夫人深知自己女兒,心裏再看不上,場麵上還是有分寸的,所以她說那些就是故意的,故意得罪方倫,好叫她絕了給她說親的心思,於是回來後陸夫人把她一頓訓斥,並將她禁足。
七日後,趙伯真之妻宋氏出殯,陸夫人和陸潤生一同前往吊唁,用飯時她與平遠侯夫人同一桌。懷章和她家二女兒便是陸夫人的弟妹牽的線,因此兩人也日漸熟稔了。
用過飯後侯夫人特地拉陸夫人到一邊說話,先是問了她:“我聽說你府上有個叫尹素梅的姑娘借住,有這麽回事麽?”
陸夫人心裏“咯噔”一下,不得不回道:“是我們老太太的客人,如今已回家去了。”
“我聽說懷章與她有一段情?”侯夫人仍是微笑著,眼睛卻直直盯著陸夫人,不願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陸夫人端起茶來抿了一口,才道:“底下人瞎傳,沒有這樣的事,不過兄弟姐妹間走得近些。”
“既是這樣,那我便放心了,我們二姐兒雖不是我生的,卻自小喪母,記在我名下,因此比其他幾個庶子女,我偏疼她一些,我問這話也隻是怕說親說到一半,又跑出個人來,咱們兩家麵子上都不好看,你說是不是?”
陸夫人唯有笑道:“很是。”
平遠候夫人低頭抿了口茶,狀似無意問道:“誒,你家那四姑娘沒過來罷?”
“她在府裏看書繡花兒,忙得很,便沒領她來。”
“哦,方才立峰還說要尋她來著,看來是尋不著了,”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陸夫人。
立峰是宣平侯家次子,紈絝膏粱的名聲在外,陸夫人何等聰明人,當下便明了她的意思,於是回去的馬車上,將此事向陸潤生提了。
陸潤生不以為意,“夫人想多了,興許隻是一句戲言,況且你常領她們幾個出去應酬,菡兒容貌出色,興許林家小兒見過她幾回,私下忘不了也未可知。”
陸夫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瞧著他,“你當侯夫人說這話是沒事閑著逗咳嗽呢?我雖是菡姐兒的嫡母,有她那個娘在,卻是管教不了她,原先你不在府上時,我領她們出去,別個還好,唯有菡姐兒,行事沒規沒距,見著人家兒郎就貼上去,回府後我說了她幾句,月如還跟我不依,隻要別帶累壞了闔家女眷的名聲,我是懶得管她們的爛事了,你這個當爹的去料理罷!”
說到這兒,陸潤生才稍正了顏色,“菡兒怎會如此?”
陸夫人低頭用帕子撣了撣衣裳,“這誰知道,興許誰教的孩子像誰罷!”
這話把陸潤生說得無可言答。
回到府上,兩人各分一邊。陸夫人去頤和軒,立刻命薛媽媽派人下去調查,看哪個愛嚼舌根的向外透露了懷章和尹素梅的情事,揪出來嚴懲。
幾日後薛媽媽便抓了門房和兩個內院的老仆過來,請陸夫人處置。陸夫人為以儆效尤,命人當著眾人的麵,打了他們各自三十個嘴巴子,罰半年月錢,如此很震嚇了一些人,從此敢明麵上談論主子的奴才少得多了。
不過這都是後話,且說陸潤生回七錄齋後,立刻命人去請玉菡過來。
正好母女倆在漪瀾院裏說體己話,於是一同來了。
邱姨娘進來時,發覺屋裏伺候的都被遣退,偌大一個正廳隻有陸潤生一人坐在上首,她隱約覺著不對,但因對陸潤生有氣,便也不肯同他說話,也不肯示弱,虛虛一禮便往傍邊站了。
玉菡呢,歡歡喜喜地走進門,剛要叫爹爹,卻撞上陸潤生審犯人般的嚴肅目光,那句爹爹便生生噎回了喉嚨,低著頭跟在邱姨娘身後走到一邊去了。
陸潤生卻道:“菡兒,你平日膽子不是很大,躲什麽呀?”
玉菡隻得戰戰兢兢走出來,“爹爹,我沒有躲。”
“你有什麽話就說嘛,這麽嚇女兒做什麽?”邱姨娘不滿道。
“你還說,你也站出來!”陸潤生冷肅著臉,看向邱姨娘,邱姨娘也駭住了,“怎……怎麽了?”說著,也走出來站到玉菡前頭,麵對陸潤生。
“你問問菡兒做了什麽好事,都是你這個當娘的教壞的!”
“我們菡兒就是脾氣大些,心卻是善的,能做什麽壞事?”邱姨娘顯然底氣不足,聲音都弱下去了幾分。
“菡兒,你同宣平侯家小兒立峰,認不認識?”
玉菡隻覺頭頂響了個焦雷,頓時臉色大變,支吾道:“我……我不認得,我哪裏認得他呢?”
陸潤生當年也是刑訊老手,如此顯而易見的扯謊他怎會看不出來,於是也不說話,就用自個兒銳利的眼將她盯著。
“什麽宣平侯,菡兒?”邱姨娘也回頭看她。
玉菡頓覺臉上作燒,手腳也不聽使喚了,“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