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菡心道這算什麽問題,才剛問過,於是隨意道:“禮者,敬人也!”
莊嬤嬤盯著她的眼睛,繼續問:“何為敬人?”
玉菡不耐道:“敬人便是敬人,還要怎麽?”
茵茵和玉菁都隱約猜到莊嬤嬤提問的意圖,果然莊嬤嬤問:“四姐兒學會敬人了麽?”
“學會了,早學會了。”
“那四姐兒學會尊敬師長了麽?”
玉菡一愣,旋即昂起頭來嘴硬道:“學會了。”
“不,四姐兒沒學會,方才兩堂課上,你在底下偷偷摸摸不知做些什麽,全然沒聽我說話,因此今日罰你在堂中思過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玉菡大驚,前後看看,問:“就罰我一個麽?”
“就罰你一個。”
玉菡看看麵前玉菁挺直的背影,仿佛受到嘲諷,她站起身道:“嬤嬤,你太偏心了,她們也沒認真聽,怎麽就罰我一個,您還說我不懂禮呢,我看嬤嬤您也不懂禮!”
“四妹妹慎言,”玉菁頭也沒回,卻字正腔圓。
“我慎言,我慎言什麽?我說的是大實話,實話都不能說了?嬤嬤您自個兒在上頭講什麽禮義廉恥,實則嬤嬤自個兒都不遵這一套,這叫我們怎麽學呢?嬤嬤自個兒做到了,不必教我們也就耳濡目染學會了,是吧五妹妹?”玉菡回頭找她的小跟班。
玉芙望了望上首一臉怒容的莊嬤嬤,又望了望同樣一臉怒容的玉菡,默默低下頭,小聲說了句“是。”
“不要為難五妹了,你自己無理,誰也不願幫你,犯了錯不認,卻把事情推到旁人身上,還頂撞嬤嬤,”玉菁也緩緩站起身,瞥了眼身後的玉菡,“可見嬤嬤的話沒錯,你這兩堂課上一句也沒聽進去。”
“嗬!我沒聽進去,我不知禮,姐姐聽進去了,姐姐是個知禮的人,那敢問姐姐,我向嬤嬤辨白是無禮,頂撞長輩又是哪門子的禮呢?”
玉菁一時沒反應過來,隻道:“頂撞長輩也是無禮,在座隻有你一人頂撞嬤嬤。”
“好好好,”玉菡雙手拍掌道:“姐姐承認了就好,既然頂撞長輩是無禮,那敢問對婆母不恭順,是不是無禮?”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口中的無禮之人是誰。
茵茵望著這位跋扈的四姐姐,心道她真是膽大,連嫡母也敢編排,不過因她沒有指名道姓戳破,誰也不好責怪她非議長輩。
而後茵茵又去看玉菁,果見她回過頭來瞪著玉菡,那眼神,真恨不能把玉菡撕碎,茵茵從未在這張清冷的臉上見過這般神情。
莊嬤嬤是夫人的陪房,這時候自然向著夫人,她少有的拍桌子恫嚇玉菡道:“四姐兒慎言!”
玉菡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得意洋洋望了眼玉菁和上首的莊嬤嬤,“我說了是誰麽?我隻是聽你們說我不懂禮,所以特地向你們討教,對婆母不恭順究竟是不是無禮,我記得《大戴禮記》中寫婦人有七去,頭一條便是不順父母,’不順父母,逆德也’,可以休妻的,既然講禮,那大家都要講禮,總不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罷?”
這時候必要在理上壓倒玉菡,否則往後便再不能以禮管束她了。
莊嬤嬤飽讀詩書,自然知道如何駁倒她,然而她有心培養玉菁,於是道:“理是越辯越明的,看來今兒‘禮’這個字確實要好好辨一辨,四姐兒既問了,三姐兒,你怎麽看呢?”
玉菡少有在嘴皮子上占據上風,當下十分得意,連午飯也不想著吃了,饒有興致地盯著玉菁,“對,今兒‘禮’這個字非說明白不可,說不明白便可見這禮就是虛的,那往後我也不學了。”
玉菁冷冷調開視線,望向莊嬤嬤道:“妄議長輩本就不合禮數,四妹妹這一問便問得不合道理,非禮勿言,等妹妹懂得了禮,我們再來辯罷!”
玉菡笑著掃了眼屋裏各人,“我妄議長輩了麽?我才剛不是問媳婦對婆母不恭順算不算無禮麽?這也是妄議長輩?怕不是有些人心虛,自個兒先把帽子往自個兒頭上扣了。”
玉菁立即羞愧得紅了臉,她回頭定定望著麵帶挑釁的玉菡,張口欲辯,又不知如何辯。
大約人到了氣頭上,腦子便轉不動了。
茵茵此時靜坐在後排,把畢生所學所學全想了一遍,略略找到駁斥玉菡的思路。
一旦找到路子,便不住往深處探,一下子想得入迷了,全不知身在何處,也沒聽清她們後頭又吵了些什麽,隻隱約聽見玉菡惹人厭煩的笑聲。
接著,莊嬤嬤叫玉芙起來,“五姐兒可有什麽辯的?”
玉芙是玉菡一頭的,自然說:“我沒什麽可辯的。”
玉菡還要火上澆油,便問玉芙,“五妹妹你說,我問得有禮還是無禮,我非議長輩了麽?”
玉芙搖了搖頭,不知是在說玉菡問得無禮,還是在說玉菡這一問不算非議長輩。
莊嬤嬤已不含期待了,隻是順著問下去,“那六姐兒怎麽看?”
茵茵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莊嬤嬤於是又喊了聲:“六姐兒?”
茵茵猛然回神,霍地站起身道:“我有個想頭,隻是不知道對不對,我若是說錯了,還請嬤嬤不要罰我。”
“說來,我不罰你。”
“我想著,媳婦對婆母不恭順,不能武斷地說是有禮還是無禮,不知全貌,單憑這一句如何能斷呢?”
玉菡不以為意,右手順著自己的胸前的一綹發,問:“這樣不能斷那如何斷?”
“須得知道這媳婦為何對婆母不恭順,若婆母做到了婆母的本分,媳婦卻對婆母不敬,那自然是媳婦的過錯,若媳婦做到了媳婦的本分,婆母處處挑刺,那媳婦對婆母不恭順,便是婆母自作自受。先敬人,而後人敬他,若是你敬了人,人家對你不敬,那再敬,再敬而不受,那便不必再敬了。”
莊嬤嬤眼中有讚許之意,“說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