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斯塔的誌願是考醫學院，可能是學醫的人都或多或少都有些潔癖吧，”佩爾坎蒂得體的微微一笑，“我本人並沒有那麽愛幹淨。”

“蕾斯塔居然有那樣的誌願？真讓人意外。”艾蓮娜穩定了一下情緒，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恢複到平時的狀態。

“她希望，將來能做一些真正讓自己覺得有存在感的事情，”佩爾坎蒂的回答很平靜，隨手為艾蓮娜的杯子斟滿茶，“我在選手資料上看到，你現在的主修是心理學？也很讓我吃驚啊。”

“上帝是公平的，我現在那麽喜歡研究人性，就是因為我以前不懂得人性，從來也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麽。”艾蓮娜淡淡一笑，這點她無意隱瞞。

“你好象對自己的選擇很滿意。”

“是真的很滿意，能夠做這樣的工作，我覺得非常快樂。”

佩爾坎蒂笑了笑，艾蓮娜卻從中看見一絲蒼白略過他的雙眼。

雖然微弱，她還是清楚的看見了。

“佩爾坎蒂，你難道不快樂嗎？你是技術中心下一屆負責人的人選，這一直都是你的心願，沒錯吧？”艾蓮娜小心翼翼的斟字酌句。

佩爾坎蒂又笑，這次，艾蓮娜從他的眼中什麽也沒有看見。

“我的確很渴求負責人的位置，我喜歡權力。”得體的微笑，溫和的語氣，佩爾坎蒂的反應無懈可擊，回答也合情合理。

但是，艾蓮娜就是覺得缺少了什麽，這個缺少的部分慢慢沉進她的心裏，溶出一個洞，深不見底，無法填埋。

缺少了什麽呢？到底哪裏不對勁？

“我去添水。”佩爾坎蒂欠了欠身子，俯身拿起已經見底的茶壺，站起來轉身走向廚房。

他的話和他的動作，讓艾蓮娜如釋重負。

看著佩爾坎蒂的身影進入廚房，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微弱，艾蓮娜感覺到一陣疲憊排山倒海的襲來，讓她無法在維持剛才矜持禮貌的坐姿。

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抬起頭，枕在沙發背上，全身放鬆，閉起眼睛，仔細回想著從邂逅那天到現在，佩爾坎蒂的每一個表現。

是的，無論是說的話還是做的事，佩爾坎蒂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麽完美。但是，完美的對麵是恐怖，如同這個整潔的不可思儀的房間一樣。

完美的東西是遠離人世的，它的朦朧、虛無、遙遠，是恐怖的來源。佩爾坎蒂完美，但是很遙遠，正是這個遙遠造就了艾蓮娜心中無法排遣的空虛、迷惑、還有混亂，以及莫名其妙的恐懼，讓她自亂陣腳。

這種恐怖的完美從何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佩爾坎蒂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巨大變化嗎？

艾蓮娜漸漸冷靜下來，視線無意識的穿過門邊的玻璃窗，投向室外溫暖的陽光。良久，她的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是清醒、是自信、是樂趣、是鬥誌……

隻要問題呈現出它的輪廓，讓她看見，一切便豁然開朗。問題最令人頭疼的時候，是它藏藏匿匿的時候，是它未成型的時候，正如許多人害怕鬼怪，是因為不知道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

佩爾坎蒂站在牆後，默默地注視著他的客人緩緩舒展開四肢，側躺在沙發上，伸手玩弄沙發扶手旁邊矮櫃上的鬧鍾。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卻能夠感受到一股天真和調皮。

他輕輕皺了皺眉。

所謂最可怕的敵人，就是指艾蓮娜這樣的吧。

他最初看見艾蓮娜時的訝異，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轉變成了莫名的緊張和不安，這是一種他已經幾乎遺忘的感覺。

他隻以為，艾蓮娜身上毫不掩飾的驚喜、期待、快樂等等強烈的感情，是因地製宜偽裝出來的，正如他自己也一直在偽裝自己。

可是他錯了。

艾蓮娜來參加比賽，不是出於禮貌，而是她想來。艾蓮娜看見自己的時候那麽高興，言談間那麽高興，都是因為這種高興是發自肺腑的。

她所做的一切，沒有任何功利性目的，隻是單純的在表達自己的感情，而這才是最大的武器。

勝利的原點不是想勝利的念頭，而是沒有念頭，是心無雜念。正如一個對勝利如饑似渴的人，是永遠得不到真正的勝利的。

離開教會之前的艾蓮娜，明媚冷冽，誰都可以靠近她，卻靠不到她真正的心。

如今的艾蓮娜，帶著一身春日般的溫暖，坦然地麵對一切，接受一切，體會一切。

那麽，她會不會知道一切？

佩爾坎蒂無力地靠在牆上，伸手撥開額前的發絲，滿心煩躁。他想看清楚艾蓮娜的一切，才會答應拉琪爾，到頭來，卻連自己也快看不清了。

一個對手，無論他多麽凶狠，多麽殘忍，多麽狡猾，多麽陰險，佩爾坎蒂都有辦法巧妙的應付，許多年來，他從未敗過。

可是，當一個對手既不凶狠，也不殘忍；既不狡猾，也不陰險，並且天真，純潔，直白的時候，該怎麽應付？

佩爾坎蒂知道，現在已經不是苦苦糾纏於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的時候了。新的敵人就在身邊，而他，要像過去的無數次一樣打倒她，找出新的方法打倒她。

趨趕所有的敵人，把他們趕出自己的生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這是佩爾坎蒂這一生最大的任務，永遠的任務。

“佩爾坎蒂，有個問題我想問你。”臨走前，艾蓮娜站在玄關，轉過身來。

“什麽問題？”佩爾坎蒂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拉琪爾說，好奇心會殺死一個人，你說會嗎？”艾蓮娜輕輕地問。

佩爾坎蒂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什麽事情都要有一個限度，隻要不過度就沒事。”

“果然是我想要的回答啊！”艾蓮娜回眸一笑，飛身跑出大門，再也沒有回頭。

--我要用全部的精力來對付你。

--我要用全部的精力來打倒你。

--好奇心會幫助我得到勝利的，佩爾坎蒂。

--好奇心的確會害死你的，艾蓮娜。

--最後贏的人會是我。

--最後贏的人會是我。

夕陽西下，佩爾坎蒂和艾蓮娜的距離，越來越遠……

但是他們永遠的戰鬥，才剛剛吹響了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