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地球淪陷前十四年。

那個時候被強製按上麵具的那一瞬間,艾瑞瑞便意識到她再也不能回家了,自那一天起,她就開始絕食,但是這個辦法在第二天就被她放棄了。

因為那些人打下一針營養劑就可以解決掉所有問題,而她嚐試過的一切反抗都會在最初被限製器毫不留情地終結掉。

那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想象的疼痛,一瞬之間就會讓你失去所有的尊嚴和理智。

直到有一天,那個同樣帶著白色麵具的男人出現在艾瑞瑞麵前,他說,“你要是能將這把刀拔/出來,我就放你走。”

後來的答案很顯然,直到艾瑞瑞將整個手心都磨爛了,也沒能將那把漆黑的長刀給拔/出來。那個時候,遲暮就倚在門邊沉默地看著她,直到最後,小姑娘“哐當——”一下將長刀狠狠地砸在地上,她就像被受傷了的小狼崽一樣恐懼又憤恨,一雙漂亮的貓眼充血到赤紅“……你騙我!”

艾瑞瑞喉間哽咽了一下,咬住下唇努力讓自己沒有哭出來,她知道這樣軟弱的動作對這裏的人都是無意義的。

“它根本……就是拔不出來……”

遲暮被那樣的眼神看得心頭一澀,他蹲下來想揉揉小姑娘的腦袋卻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拍開,小孩柔嫩的手心破了,在他的衣袖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印。

“……我從不騙人。”

男人並不生氣,他將辰光從地上撿起來,蒼白的指骨握在黑色的長刀上顯出一種極其強烈的對比感來,那是一種極為深沉的黑色。

男人單手握辰光,橫在艾瑞瑞的麵前,緊接著,在她模糊的淚眼前,用大拇指輕而易舉地推開了刀柄。

就像是無盡的黑暗中孕育而出的第一縷星光,銀白色的刀身在極盡深沉的墨色刀鞘的映襯之下顯得如星河一般銀白寒冽。

“嗯,打開了。”

“……”

艾瑞瑞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長刀,然後又抬眼看向遲暮。圓圓的眼睛裏麵蓄滿了淚水,像是受傷又無措的幼崽,流露出百般的委屈和脆弱來。

“等你得到它的承認之後,就能輕易地拔/出來了。”

“——怎麽做?”

遲暮的話音剛落,就被小姑娘立刻搶過話頭,她用磨破的手攥著他的袖子,期待又急切地盯著他,仿佛感受不到半點疼痛。

拇指一動,那刀口便倏地合上了。

“首先……”

艾瑞瑞看著男人把她丟在地上的麵具撿起來,然後扣在了她的頭頂。像是歎息,卻又更像是熱烈而期待的口吻,遲暮盯著她的眼睛,說“瑞艾沃爾,你得先成為一個強者。”

艾瑞瑞的身體僵了一下,她很想反駁那不是她的名字,但是……看著男人那雙如深淵一般漆黑的雙眼,明明是沒有任何威脅或者憤怒的神色,可她偏偏就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幾分危險的味道。

艾瑞瑞忽然鬆了手,她偏過頭,錯開男人的視線。這一刻終於是服了軟。

“那……我要怎麽做”

像是終於得到了最期待的回答,那雙漆黑的眸子忽然亮起了幾點碎光,流露出幾分欣喜和輕鬆來,“這個嘛——”

他忽然伸手戳了戳小姑娘的額頭,留下一點淺紅的指印,好似在那上麵蓋下了一個章。遲暮彎下眉眼,好似漂亮的新月,他說“就先從喊我一聲老師開始吧……”

古地球淪陷前六年。

“瑞艾沃爾大人。”

帶著白麵具的少女身子一僵,猛地轉過來,一雙寒寂的黑瞳定在來人的身上。回報情報的白袍人比瑞艾沃爾要高出不少,不過這時候他卻是萬分恭敬地低垂著頭“這個戰區已經確認沒有任何生命反應,蟲族的各項數據已經收集完畢,正在進行分析中……”

“嗯。”

少女站在一片慘烈破碎的戰場中央,視線淡淡地掠過不遠處一塊看不清形狀的肢體,稍稍停頓了兩秒,然後收回目光,“讓後勤人員做好疫情預防和隔離,其他人——收隊。”

“是。”

瑞艾沃爾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的限製器,腦海中又一次難以自控地浮現出這顆星球的坐標,【很近了……】

【隻要小心一點的話,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發現。】【而且……老師還在亞特蘭蒂斯.】

短短一瞬間,少女的腦海之中宛如山呼海嘯一般瞬間閃過無數道聲音,這一刻,長靴猛地頓住。

“瑞艾沃爾大人?”

“……”

少女沉默了片刻,平淡的語氣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讓沉舟帶隊,你們先回去。我還有其他任務。”

“是。”

那人沒有絲毫懷疑地應下。少女看著他們整齊地列隊乘上了星艦,然後消失在了視野之中,這一刻,她僵硬的身體才忽然鬆弛下來。

【艾瑞瑞……】

【艾瑞瑞今天梳的小辮子好可愛啊——】

【艾瑞瑞今天有好好喝牛奶嗎?】

就像突然打開了閘門,壓抑數年的思念和回憶如泄洪一般湧現在腦海之中。少女操控星艦的手指有些顫抖,但最終還是如殘影般地按下了每一個指令。

【快點……】

【再快點——】

她在內心發了瘋似地祈禱,臉上蒼白到沒有任何表情。逼近極限的速度讓這艘星艦看起來像拖著一線白光的彗星。

以至於最後在地球降落的時候,差點也像隕石一樣墜落下去。而地球現在的時間才剛剛入夜。

少女以最快的速度藏好了星艦,然後按照腦海中千百遍模擬過的路線,翻越安全區邊境的警戒線,一路驚險萬分地往記憶中的那個地點用力奔跑。

那不顧一切的模樣,就像是要奔向生命盡頭一般。

【艾瑞瑞,記得那個高高的塔尖哦,萬一迷了路就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少女猛地抬頭

那個生了鏽又搖搖欲墜的高塔仿佛要深深刺入她的眼睛裏麵,一把扯下臉上的麵具,又撕掉身上的長袍,揉成一團丟進空間鈕裏麵。

她慌慌抹掉眼角的濕潤,然後又一次加快了速度。心髒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胸膛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從裏麵跳出來似的。

這裏比記憶中的變了好多,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變。

經過訓練之後,她的速度幾乎不能算作正常人類的速度,周圍的景物在這樣高速的運動中變得一片模糊,可瑞艾沃爾卻偏偏執拗地要去找一兩個熟悉點出來。

就像飲鴆止渴般的自我欺騙。

最後

“誒,怎麽今天送來的牛奶好像有點腥。”

【轟——】

腦海中像是發生了一場恐怖的爆炸,這道聲音就像一串亂碼瞬間打亂了少女的動作。慌亂間撞到了膝蓋,發出一道沉悶聲響。

她突然踉蹌,身體失去了平衡,還好戰鬥本能讓瑞艾沃爾下意識單手一撐,整個人驚險地在空中空翻了半圈,堪堪半蹲著站穩,一起身又猛地撞到了額頭。

【好疼。】

實際上這點小傷並不算什麽,但是瑞艾沃爾這一刻就是忍不住地癟了嘴角。一陣兵荒馬亂,她終於僵硬著身子走到了門口。

【13號邊緣區a03巷1257號。】

自從圖爾斯滅族之後,雷諾茲便撤走了。地球重新回到人類的手裏,中心區被改建,而由於連年的戰爭,根本沒有時間來重建當年的邊緣區。

很多人都搬走了,隻是這個地方便依舊是以前的模樣。上次看到這塊門牌的時候瑞艾沃爾隻能仰著頭望它,而現在……她已經能隨手摸到它了。

少女定定地在門口站了幾秒,眼睛猛地睜大,仿佛突然察覺到什麽,身影瞬間消失在了原地。幾乎是她閃離門口的下一秒,裏麵的人開了門。

“誒?剛剛好像聽見什麽聲音來著……”

推開門的女人半是疑惑地皺著眉,鴉色的長發散在腦後,濃密黑亮,漂亮得像上好的綢緞,不過那張臉上卻染上了不少歲月的滄桑,隻能依稀看出幾分年輕時的美麗。

她下意識抿了抿嘴,臉頰兩側便窩出兩個酒窩來。女人像是眼睛有些看不太清了,半眯著眼,在門口望了許久,然後才滿臉疑惑地轉身關上了門,細微的關門聲截斷了女人自言自語的呢喃

“明明我是聽見了的……”

瑞艾沃爾藏在房子的另一側,後背貼在冰涼的牆壁上,心髒像是激起鼓點一樣越發地快了起來。她僵著身子站了半響,然後才慢慢轉過身。

少女悄悄踮起腳,扒在窗台上,往裏麵望

圓圓的眼睛像貓兒似的,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在屋子裏專心致誌煮牛奶的女人。

甜甜濃濃的牛奶味充溢了整個屋子,從窗戶的一點點縫隙處漏了出來。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各種便捷的高科技廚具了,以前是不能用,現在卻是習慣了。

瑞艾沃爾怔怔地望著她,此時此刻幾乎滿心滿眼都是她。

【艾瑞瑞今天有好好喝牛奶嗎?】

【沒有……】

她顫抖著張開嘴,下一秒又死死咬住唇瓣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女人忽然轉過身來,不偏不倚剛好望著少女的方向,那聲音和表情一如當年那般溫柔,“今天有好好喝牛奶嗎?”

【誒?】

少女呼吸一窒,眼睛瞬間亮起來,可所有的話卻在下一秒盡數哽在喉嚨裏。她的媽媽溫柔地笑著,嘴裏喚道,“亞爾。”

“媽媽——”

然後,瑞艾沃爾便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撲進女人的懷裏。

那一刻實在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隻覺得從頭到腳都涼透了,一股又一股的窒息感湧了上來,整個身子先是僵硬到沒有知覺,然後就是發軟。

眼睛裏的光一點點滅掉,最後隻餘一灘死水般的空洞和無措來。

少女好像聽見那個七歲的艾瑞瑞在撕心裂肺地哭嚎,可她現在臉上的表情卻又平靜得可怕。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個地方走出來的。

她重新穿上了剛才被揉成一團的長袍,那材料很特別,展開之後竟沒有絲毫褶皺。麵具很冷,是一種虛無又空洞的蒼白,少女拿在手上靜靜地看了半響,然後仔仔細細地……把它按在了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忙,把之前的存稿先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