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少女安靜地站立著,墨色碎發,瓷白麵容,艾瑞瑞輕輕地抿了一下唇,便立刻顯出兩個甜酒窩來。

實際上她七歲之後就再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自己的臉了,因為她一直戴著麵具。

而恰好這也是所有人更在意更希望看到的模樣,那個在紅星中唯一可以擁有白麵具的“瑞艾沃爾”。

鏡子裏麵那樣冷淡的表情讓她想到了過去的自己——那個被人類視為最隱秘也是最強的武器。瑞艾沃爾擁有很多聽起來很輝煌的頭銜,比如複興計劃的核心踐行者,比如辰光的繼承人,再比如……人類複興的希望。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艾瑞瑞覺得她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不論是那個冷酷鋒利的人類武器“瑞艾沃爾”,還是被王蟲蟲抱在懷裏的那個又慫又傻的小團子。

她都回不去了。

就像是被兩個不同的人格所撕扯著,艾瑞瑞每分每秒都感受到了煎熬和痛苦。她忽然想到了那個給自己戴上麵具的男人——瑞艾沃爾的老師。

也是辰光的上一任主人。

艾瑞瑞還記得那個重病又虛弱的男人是如何在蟲潮中遊刃有餘地刺穿一隻又一隻蟲族的後頸肉,但是下了戰場他又很愛笑,清越的笑聲總會從麵具後麵逸出來【沒辦法啊,一個種族的生存總是需要一部分人前仆後繼地犧牲的。】【人類這種生物啊,太弱小了,所以我們必須每時每刻都要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強者的腳下,以祈求一線微小的生存空間。】“尼……”

這一聲微弱的叫聲總算將艾瑞瑞從發散的回憶中拉了出來,她側過臉,看向那個貼著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外挪的小團子。

尼塔可以將自身的體色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但是艾瑞瑞還是一眼就把那個小家夥認了出來,這大概是蟲族中最格格不入的品種了。

殘暴而好戰的種族中竟然會分支出這樣一個無害的小東西。

似乎察覺到了少女的視線,尼塔渾身一顫,立刻鑽到牆角把腦袋埋了進去,圓墩墩的小身子抖個不停。

艾瑞瑞隻覺得好笑,她知道這小家夥怕她,也不惱,隻是好心地指著門口,道,“想逃走的話,應該往那邊跑才對。”

“……”

尼塔的小身子僵住,然後伸出一隻短短的觸角往門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緊接著,顫顫巍巍地露出一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瞄了艾瑞瑞一眼,人類少女立刻心領神會,十分配合地轉過身去。

“尼塔……”

小家夥終於放心了,身下稍稍一蓄力,然後立刻就往門口瘋狂彈射,小小的身子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那雙水盈盈的豎瞳幸福地眯了起來,尼塔的整個世界都泛起了粉色的小花花,它終於可以逃離這個殺蟲不眨眼的人類,奔向光明辣~~~

“啪——”

優美流暢的拋物線臨近終點的時候被一隻修長冷白的手無情截斷。

“……尼?”

命運的後頸肉再次被精準地捏住,尼塔軟綿綿的小身子在空中晃了晃,瞪大的豎瞳裏麵寫滿了懵逼。

王蟲蟲剛好在這一刻推門而入,然後隨意一抬手,就逮住了某隻得意忘形的小團子。他涼涼地掃了手上的小東西一眼,後者便立刻僵成了一坨。

艾瑞瑞轉過身來,恰好看到了尼塔驚恐的雙眼,她歎了一口氣,道“我讓它走的。”

“尼……”

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尼塔眨巴了一下眼睛,內心對艾瑞瑞殺蟲大魔王的印象開始破裂了。

“你不喜歡?”

王蟲蟲還記得當初她見到這小東西時眼睛都在放光的模樣,他皺起眉,身上的氣壓迅速低了下去。王蟲的不悅立刻刺激到了尼塔,它難以控製地恐懼到發抖。

“也不是……”

艾瑞瑞聽到這熟悉的問法,心中泛起幾分複雜。大概蟲族表達喜愛的方式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你喜歡的東西我都給你搶過來,你不喜歡的對象我都幫你殺掉。

就是這樣直白,簡單,又粗暴。

他永遠都是這樣我行我素,獨斷專橫。

既然不是不喜歡,那就是喜歡了,王蟲蟲隨手一扔,尼塔就再一次精準地掉在了艾瑞瑞的手上。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小家夥終於放棄了掙紮。

無論哪頭都是個死,那它還不如順著王的意思來。

王蟲蟲的視線落到了艾瑞瑞穿的衣服上,那是他的。這樣的發現讓王蟲蟲心裏忍不住升起幾分愉悅來,他向艾瑞瑞招了招手,道,“過來。”

“哦,好。”

艾瑞瑞下意識抱著手裏的尼塔走了幾步,然後突然發現——誒,她為什麽要聽他的話???

明明這時候她最應該建立不應該是一個寧死不屈,冷酷無情的人類殺手形象嗎???

於是艾瑞瑞立刻刹住了腳步,她調整好臉上冷漠的表情,一抬下巴,道,“我不。”

“……”

空氣在這一秒突然安靜,蹲在艾瑞瑞手心中的小團子已經呈現一種躺屍的狀態。

頭一次被拒絕,王蟲蟲甚至愣了一下,他在原地站了幾秒,然後問,“為什麽?”

“……”

那語氣懵懂而疑惑,就真的是在問她問什麽不過去,但是這話讓艾瑞瑞沒法接了,按理來說,被一個外族忤逆的王不是應該勃然大怒嗎?

他竟然就這樣呆呆地問她為什麽???

為什麽???

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麽對方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艾瑞瑞硬著頭皮,繼續建立著自己冷酷無情的人設。

“不為什麽,就是不想過去。”

“哦,這樣。”

王蟲蟲甚至理解地點頭,然後道,

“把東西都放過去。”

緊接著,就是艾瑞瑞見過無數次的“開飯”情節,被擺成各種精致漂亮造型的稀有金屬被推了進來。一列低垂著頭的智慧蟲族安靜而迅速地布置好餐桌,又安靜而迅速地離開了。

大概是當蟲族留下的後遺症,艾瑞瑞一見到這些五顏六色閃閃發光的小東西就不自覺地開始分泌唾液。

同時,躺在手心裏的尼塔立刻生龍活虎了過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胖墩墩的小身子已經在下意識地蓄力,扭個不停,宛如一隻看見了小魚幹的奶貓。

王蟲蟲看著麵前那一人一蟲的眼睛都要放出光來,他走過去坐下,抬眸看了她們一眼,艾瑞瑞瞬間讀懂了裏麵的意思——可以吃。

不過等到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坐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其實根本咬不動,不,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對人類來說這東西完全不能是食物才對啊!

“……”

【所以到底該怎樣做才可以拯救一下這……該死的蟲族後遺症啊】艾瑞瑞表麵不動如山,內心實際上簡直到了抓狂的邊緣。手心裏的尼塔已經躁動得不行,縱使前麵有著一隻凶殘的大貓,也阻擋不了一隻奶貓想要小魚幹的心。

王蟲蟲冷冷地瞥了一眼蠢蠢欲動的小團子,後者身子一僵,接著便萬分委屈地轉過了身子,把臉埋進艾瑞瑞的手心裏,小觸角傷心得一顫一顫的。

銀發王蟲把其中一盤往艾瑞瑞這邊推了推,那雙冷冰冰的金色豎瞳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這樣的眼神讓艾瑞瑞瞬間想到了多年前叼了一隻老鼠來找她報恩的野貓那雙豎瞳也是這樣緊緊地盯著她。但是艾瑞瑞怎麽可能吃下一隻死老鼠?!!

——不是,人類怎麽可能咬得動金屬啊

被這樣熾熱的眼神盯得簡直頭皮發麻,艾瑞瑞沉默了一下,為了防止之後對方硬塞到她嘴裏的慘劇發生,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開口說,“我是人類。”

“嗯。”

王蟲蟲簡單地應了一聲,然後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仿佛剛剛聽了一句空氣。

這麽直白的話他竟然理解到艾瑞瑞到底想要表達什麽,於是少女隻好咬牙再次解釋了一遍,“人類咬不動金屬。”

“……哦。”

王蟲蟲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似乎是沒有想到人類的牙口如此不好,於是他又把那個盤子給拿了回去。

而實際上正在暗中觀察的尼塔看著美食就這樣飛了,簡直傷心欲絕,一頭撞在少女軟軟的手心裏。

“尼”地一聲哭了出來。

艾瑞瑞並沒有注意到小家夥的動作,她剛剛才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就眼睜睜地看見王蟲蟲忽然用餐巾擦了擦手,然後將一塊平整的磬石墊在上麵,用手一按,下麵的金屬就被成了粉末……

那個在犧牲邊緣搖搖欲墜的盤子再次被推到了她的麵前,甚至對方還貼心地用旁邊的一大塊金屬做了一個勺子給她。

艾瑞瑞木著一張臉對上王蟲蟲灼熱的視線,熟悉的交流挫敗感再次湧上心頭。

“……”

她看了一眼盤子裏堆起來的金屬粉末,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用開水把它當奶粉給衝了。

“哢——”

一片靜默中,可憐的盤子終於在這一瞬間走向了犧牲。

於是,空氣再次安靜了下來。

“……”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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