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高台,汩汩湧動的血池,無數匍匐在地麵的白袍人。

那一雙雙漆黑的眼瞳染上了赤色,即便看不清表情,也毫無阻攔地能夠從中感受到無比的狂熱。

——這是一場盛大而殘忍的獻祭儀式。

帶著白麵具的少女整個人浸在血池的中央,她安靜地跪著,脊背彎曲,雙手交叉覆在胸前,漆黑的眼瞳空空的,照不進一絲光芒。

這時,少女的周身瞬間綻放了無數的血色紅蓮,熠熠煌煌的火焰如龍蛇般在腳下盤旋而上,然後轟——地從池中爆燃起來。

不詳的赤紅印染了整個高台,仿佛墜入地獄深淵的鬼火,以欲望和仇恨為養料,熊熊燃燒著。

能夠觸及靈魂的疼痛到底是怎樣的呢?

它會讓最勇敢的戰士毫無尊嚴地跪地求饒,會讓最狂熱的信徒毫不猶豫地放棄他的信仰。

宛如摧枯拉朽一般地,一瞬間就能碾碎人類的所有的尊嚴和堅持。

“啊——”

麵具背後的臉生生扭曲了,痛苦的嘶吼宛如飛鳥瀕死的悲鳴,靈魂被撕裂絞碎的疼痛幾乎找不到任何詞匯來形容。

豔烈的火焰猛地吞噬了所有,眼前的景色突然變作一片寒徹詭譎的黑暗。

“啊——”

這一刻終於從夢魘中驚醒了過來。

艾瑞瑞瞬間睜開了眼,驚惶和恐懼還未從眼瞳中褪去,她大口地呼吸著,冷汗濕透了黑色額發。全身似乎還彌漫著恐怖的疼痛,她抱著自己忍不住地顫抖。

原本安靜蹲在床頭的尼塔被這一聲痛苦的嘶吼嚇得立刻躲到了床底下。

“你受傷了嗎?”

“……”

【誒?】

渾身發抖的少女幾乎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她這時候才驚覺房間內還有一個人。艱難地抬頭望去,此時此刻他們還穿梭在浩渺的宇宙之中,清冷的星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盡數灑落進來,漫了滿地。

銀發王蟲安靜地佇立在窗邊,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姿態也帶上了王族的矜貴和傲慢。那雙淺金色的豎瞳映著窗外的銀河,仿佛有萬千的星火流螢閃爍其中。

這大概是足以並肩神明的綺麗之色。

王蟲蟲專注地看著她,微微偏了偏頭,眉宇間染上幾分疑惑“但是,我並沒有感知到敵人。”

艾瑞瑞怔怔地望著他,噙滿淚光的雙眼終於慢慢地褪去了恐懼,【他原來是……一直守在這裏的麽?】

他整個身子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帶上了極不真實的驚豔和昳麗。

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像絕境中驟然降臨的救贖,僅僅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就令艾瑞瑞禁不住想要顫抖到落淚此時,安靜垂落下來的銀發忽地揚起來,劃出一道柔和的弧度,王蟲蟲被撞的輕微地晃了一下,他怔愣了一瞬,然後才垂下頭——注視著突然衝過來撞入懷中的少女。

她的手死死地攥緊了王蟲蟲後背的衣服,臉埋在了他的懷裏。明明是完全沒有溫度的冰冷,此時此刻卻讓艾瑞瑞感到了無比的安心。

少女第一次顯露出了這樣軟弱的姿態,就像被剜去一身尖刺的小刺蝟,傷痕累累又狼狽萬分。

蟲族極其敏銳的五感能夠讓王蟲蟲清晰地聽見她壓抑在喉嚨的嗚咽和低泣。

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他伸手回抱住艾瑞瑞,用側臉輕輕蹭了蹭她柔軟的黑發,“艾瑞瑞?”

“……嗯。”

這一聲顫抖的回應打開了一把無形的鎖。她在這一瞬間承認了最初的名字,就像是和多年前那個自己回應了一場和解。

艾瑞瑞忍不住收緊了手臂,身體上的顫抖讓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受傷又可憐的小獸。

少女沙啞的聲音還帶著些許的哭腔。

“我明明是……來殺你……的……”

“嗯,你說過很多遍了。”

王蟲蟲的回答很平淡。緊接著一人一蟲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問,“艾瑞瑞,你騙過我嗎?”

“……”

實際上他們心裏都清楚,艾瑞瑞在蟲族的這段日子中一直都在吃吃喝喝,撒嬌耍賴,除了將蟲族的軍團引入了克裏修頓之外,她完全沒有做過什麽所謂“欺騙”和“背叛”的事情。

這一點並沒有給王蟲蟲帶來任何可以稱得上是“傷害”的地方。而無論是作為瑞艾沃爾還是艾瑞瑞,她都從未撒過謊,所以經曆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少女回答他,

“——沒有。”

“……是麽。”

王蟲蟲斂下眸子,所有的事情都在這一刻清晰了

艾瑞瑞是人類是真的。

艾瑞瑞殺過無數的蟲族是真的

艾瑞瑞的任務目標是他也是真的。

但是

她當時說……喜歡他像宇宙中的星星一樣多也是真的。

而對王蟲蟲來說,得到這一點回答就已經足夠了。

艾瑞瑞終於逐漸能從情緒崩潰中平靜下來了,這樣的克製力和自控力大概也算是很恐怖的一個能力。

她慢慢地鬆了手,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哽咽,但是卻很明顯地冷淡了下來“我從不說謊的,所以——”

【命令一旦下達的話,我真的會毫不猶豫地拔刀。】“你在為什麽而犧牲呢?艾瑞瑞。”

王蟲蟲忽然問。

【誒?】

顯然是沒有想到會被這樣的問題,艾瑞瑞明顯地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回答道。

“……人類。”

似乎是想要急切地說服誰,她又急切地加上了一句。

“個體為族群而戰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才對!”

“是麽?”

王蟲蟲抱著她,他尤其喜歡這種胸口被填滿的感覺,連人類身體的溫度都感到無比的迷戀那張冷淡而昳麗的臉上甚至流露出了幾分饜足的味道來,不過口中說出的話語卻是異常地犀利

“那族群為個體提供庇護也應該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為什麽你的族群給過你相當的回應嗎?如果有的話,為什麽還沒有人來救你呢?”

“……”

艾瑞瑞忽然被這個問題問到啞口無言了。她沉默了很久,最後隻是斷言道,“無論如何,那就是我的宿命。”

“那斬斷不就好了。”

唯我獨尊的王眯起了眸子,嘴角勾起的弧度冷戾又倨傲,“你做不到的話……

“——我來。”

那雙漆黑的雙眸赫然睜大,艾瑞瑞再次失去了一向的冷靜,內心的動搖和混亂宛如星際風暴一般撕扯著她的理智。

【已經,不行了……】

她甚至不可抑製地想要就這樣拋下一切,留在他身邊——就像當年被媽媽藏起來的那個孩子一樣的。

即便內心這樣無可救藥地想著,艾瑞瑞最終還是緩慢而堅定地推開了他。

少女低著頭轉過身去,快速地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泛紅的眼眶和鼻尖讓她看起來有幾分稚嫩的可憐,這麽多年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麵哭,對艾瑞瑞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加羞恥的事情了。

但是,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腕骨,緊接著又是一股大力,艾瑞瑞猛地被拉了回去,腳下微微踉蹌了一瞬,她忽然僵住了身體。

那張綺豔冷峻的臉在眼前放大,半邊臉映著星輝,另一半隱在陰影裏,就像是光和影的對立,又如黎明與黑夜的交融,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樣近的距離,艾瑞瑞甚至能夠看清那雙新月一般的金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心髒再一次瘋狂地跳動起來,仿佛馬上就要突破胸膛鑽到對方懷裏一樣的。

冰冷的指尖輕輕拭去少女眼角殘留的點點淚珠,王蟲蟲感受了一下上麵的濕意,他皺起眉,問,“這是什麽?”

被這一聲喚回神,艾瑞瑞立刻略顯慌亂地垂下頭,她訥訥地答,“……眼淚。”

似乎是忽然意識到兩者之間的種族差距,她抿了抿唇,繼續解釋,“人類在感受到悲傷的時候會哭,具體的表現就是……眼淚。”

“這樣啊……”

王蟲蟲沉思了片刻,接著便伸手仔細地拭去艾瑞瑞臉上的濕潤,冰冷的指尖觸碰到了微微發燙的臉頰,指腹傳來柔軟而細膩的觸感,竟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那以後都不要哭了。”

“誒?”

【既然悲傷會流淚的話,那就不要哭了。】

蟲族的邏輯大概就是這樣簡單,他甚至單純的認為,人類隻要不流淚就不會悲傷了。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艾瑞瑞竟然聽懂了裏麵的潛台詞,——這簡直是小孩子才會有的幼稚邏輯。

想到這裏,她忽然抿嘴笑了一下,瓷白綿軟的臉頰上便立刻顯出兩個酒窩來,黑色的碎發柔順地貼在少女的側臉上,這一笑便宛如奶糖般的甜軟可愛。

王蟲蟲專注地看著她,眉頭小小地揪起一點,心中不明白人類怎麽會如此善變,明明剛才還在流淚,現在又忽然開心起來。

不過,視線往下,王蟲蟲的目光落到了少女淺粉的唇瓣上。實際上他也不懂人類的吻,隻是當年跟著艾瑞瑞一起看多了那些腦殘言情劇,當一個男人說不過一個女人的時候,吻住她就好了。

在荒川時候他是真的氣到了,又不願真的殺了她,最後才會用那樣的方式。但是現在……

他定定地看著少女的唇瓣,那雙淺金色的豎瞳忽然變得危險起來

【想親。】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