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間!
難以抑製慍怒的話語,仿佛是一股寒潮,將書房內的空氣凝結成了實質一樣。
一種無法言明的氣氛,在空中漸漸地彌漫起來……
很奇怪的感覺。
腦中的思維冷靜得可怕,心裏的情緒卻又猶如烈火般高漲翻湧。
當然也覺得很荒唐,可不管理智告訴自己,眼下的這一切是如何的怪誕,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甚至是他的大腦,還是都在無比清晰地向他傳達著一個“訊息”——
此時此刻,他的身前,正站著另外一個“自己”。
哪怕是再努力地睜大眼睛,去仔仔細細地觀察自己現在麵前的那張臉,他的感官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自己,在怒視著自己!
一副很無稽,也讓人覺得十分荒謬的場景。
韓宇從未想到過,有一天,他對於自己,居然可以用上“怒視”這樣的詞匯。
偏偏,他真的感受到了。
就在今天。
無論虛假亦或真實。
知道是假的又能怎麽樣?
如果病人能夠控製自己不發病,那麽,他們也就稱不上是什麽病人了。
老實說,他之前不是沒想過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自身這樣嚴重的情況,如果再讓情緒失控的話,誰都無法保證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在看著那張自己熟悉到骨子裏的臉龐,穿著一身陌生的裝束,露著一副陌生的表情,用那種直剖他內心的冷冽語言,去對他橫加譏誚與指責的時候,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一如病人自己的病情一樣,能夠控製住的心意,就不能稱作是心意了。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他能夠安靜地去麵對許多人,不過唯有今天這個,他不行。
因為可能就像是林允宇那天說得一樣,今天這次,可是他自己的心,在跟自己作對啊!
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意誌,自己的靈魂。
曾幾何時,這些是韓宇自認為自己唯一能夠剩下、唯一能夠歸他自己所有的東西了。
結果到了今天,他才驀然發現,曾經願意以生命交換的健康的身體,他有了,可他自己原本能夠好好控製的心,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的身邊,溜走了。
溜進了他身體內一片茫茫的迷霧與黑暗中,從此就讓人再也琢磨不透了。
‘你……害怕了?’
良久地互視著,與韓宇似乎在隱隱燃燒著火焰的幽邃眼眸不同,金彼得深遠的眼神,從始至終都顯得格外的平靜和澄清。
甚至於,在麵對著韓宇顯然已經快要壓製不住的滿臉怒容時,他嘴角那抹淺淡的笑意,也未曾消退。
吸吸鼻子,撇撇嘴,一隻手慵懶地撐起了下巴,渾身上下隨性的模樣看不出絲毫被戳破心思的心虛與不自然。
倒是嘴中一句頗為玩味的反問,讓人更加猜不透他此刻內心真正的所思所想了。
“害怕?”
俊朗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了一抹少見的自嘲,韓宇低垂下了眼眸,“你見過,有人會自己害怕自己嗎?”
‘害怕這種情緒,可不是什麽有規律可巡的時候,更何況,害怕的對象與害怕本身,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眉頭立刻皺了皺,韓宇剛才緩和下來一點的情緒又隨之漲了起來。
“不要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那串手鏈,你……”
‘好了好了,別那麽無趣,沒錯,我是故意的。’
在自己麵前某人倏地變得越發難看起來的神情中,金彼得坐在小馬紮上拍了拍雙手,抬眼和臉色鐵青的韓宇對視著,一臉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句很招仇恨的話:“我是故意的,那又怎麽樣?”
登時。
鼻間的呼吸猛地加重了不少,寬闊的胸膛一陣起伏。
在緊咬著牙深呼吸了好幾下之後,韓宇總算是把自己心中那種就算是對著空氣、也要好好給這小子來上幾拳的幼稚想法給壓了下去,沉聲問道:“為什麽?”
簡單直接的問法。
韓宇明白自己的耐心快被耗光了,其他像是這手鏈的真正來曆、當初泰妍的那樁緋聞是不是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真相之類的問題,統統被他拋開了,隻剩下一個最為核心的問題——
他要知道,金彼得為什麽要這麽做。
‘嘖,既然你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就說明我的目的還是沒達到預期的效果,不過也是,關於這點我老早就清楚了……’
自顧自地搖搖頭,然後像是覺得在談論這樣的話題時,自己再這麽坐著氣勢太弱了點,金彼得扶著自己的膝蓋從小馬紮上一下子站起身來。
於是,兩道同樣修長高大的身影,就這麽並肩地相對而立了起來。
‘你想知道我這麽做的理由,可以,既然你這麽直接地問了,那我也就直接地回答你,我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
隨著那道平時熟悉的清朗聲音用上了一口全羅道方言,在空中緩緩響起,一根修長的手指,也隨著金彼得自己的話語,徑直戳到了韓宇的眼前不過幾厘米的地方。
‘因為這麽做……我高興。’
“……”
頓時,心裏麵剛才那股懸起來似的心情化成了一種淡淡的難言的惱怒。
韓宇目光微冷地注視著麵前這道隻有他自己能夠看到的與他完全相同的身影,一語不發。
‘我可沒有在耍你,我那天那麽做,確實是想要讓自己心裏麵高興一點。’
“為什麽——”
冷不丁地再次開口,韓宇繃著一張臉,視線緊緊鎖定在金彼得的臉上,嘴中毫不避諱地問道:“為什麽那麽做,你會覺得高興?”
‘嗬,終於,終於問到點子上了啊。’
把雙手習慣性地插回牛仔褲的兜裏,金彼得一邊隨意地走向書櫃,嘴中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這個人,做事向來公平,我之前已經回答過你我那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了,那麽,現在就由你來猜一猜看,促使我那麽做的根本理由是什麽吧。’
聞言,一雙黑眸就稍稍眯起,韓宇眼中的冰冷依舊,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要是不願意去猜,你肯定就不會告訴我真正的答案吧?”
‘bingo。’
頭也不回地打了個響指,金彼得伸手從書櫃上取下了一本書,但因為視線被他的身體給遮擋住了,韓宇並沒能看清楚那本書是什麽。
‘你現在應該算是初步了解我的性格了,其實我的行事風格很簡單的——’
話音一頓,手裏捧著一本攤開的書,站在書櫃前的那道同樣修長高大的身影微微回過頭來,衝著韓宇咧嘴一笑,笑得很帥氣,也笑得很可惡。
‘我做事情的風格就是,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說的話,就是我的規矩。’
話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平靜地與那雙深邃的黑眸對視著,臉上的笑容裏,透著點讓人不由繃緊身體的淡淡威嚴:
‘我,是金彼得。對於我的性格,你隻需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不要再用其他人的個性來衡量我,也不要再想著揣測我的想法,我就是我,你們永遠也猜不透的。’
伴隨著金彼得的話音傳入自己的耳中,韓宇盯著他微笑的臉龐,卻還是沉默不語。
因為他很清楚,金彼得的話,與其說是在介紹自己,不如,說是在下達著某種警告,會更為合適一點。
好在,也沒過多久,凝滯的氛圍就為之緩和了下來。
在眯起眼和不甘退讓的韓宇對視了一會兒,金彼得的臉上就重新露出了一個和之前一樣的親和燦笑。
‘嗬嗬,怎麽樣?由我自己本人來說明,應該比允宇那小子背地裏偷偷告密,要清楚很多吧?’
抿嘴沉默地看著那張衝自己燦爛微笑的熟悉臉龐,韓宇強壓下自己心中的那份怪異,略微低下頭去,若有所思地輕聲道:
“既然你那天那麽做了,那麽那樣做之後,所會導致的後果,你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從最直觀的角度來看,很有可能是想讓我焦頭爛額,給我惹麻煩,雖然我不知道這樣對你有什麽好處,但以你的性格來說,會因為這樣的理由去那麽做,不是沒有可能……”
‘嗬,你這個……’
“不過!”
陡然話鋒一轉,抬起頭來,韓宇的眼神中忽然像是多出了些什麽東西,幽幽地凝視著捧著本書站在書櫃前的金彼得:“之前看到你對待泰妍的態度,我推翻了這個推測。”
‘哦?為什麽?’
原本的被提問者變成了提問者,而提問者,則變成了被提問者。
金彼得的臉上一直掛著一個饒有興致的微笑,隻是在聽到韓宇剛剛提到的那一點時,他的眉峰,貌似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因為……你不是愛著泰妍嗎?”
韓宇語出驚人地回答了一句。
一時間,書房裏似乎安靜了下來。
不過,正當韓宇暗自凝神準備好好觀察一下的時候,書櫃前金彼得的反應卻是有些出乎了他的預料之外。
‘呀,愛著是愛著……沒錯!但你能不能別把話說得那麽曖昧?’
毫不顧忌形象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金彼得一臉無語地瞅著神色微怔的韓宇:
‘行了,我知道你想試探什麽,別白費力氣了。允宇那小子不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就是你的心。你在想什麽,我們都知道。還有,你看著我像是那麽好糊弄的人嗎?想知道答案,可以,那你就——’
一根手指再一次伸出,很不客氣地隔空指了指韓宇,又轉回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金彼得語氣難得認真起來地一字一句說道:
‘那你就依照允宇那小子所說的一樣,來努力看看吧,看看我們會不會把記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