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凝煙化作的那一縷青煙完全消散得無影無蹤,柳皓軒才鬆了一口氣,緩過氣來的時候,伸手一摸自己的背部,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了。他擦了擦額頭,走到床邊,看到依舊在夢鄉中的羅敷,安眠的樣子好似一個嬰兒,柳皓軒慌亂的內心才平靜了一點,她沒事就好。經曆了這樣的一番浩劫,他已經無法入睡了,也不敢離開羅敷半步,畢竟還是黑夜,他害怕凝煙會重新回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給凝煙帶來了怎樣的傷害,隻是憑著常識覺得鬼魂就應該是害怕火的,當然他也成功地趕走了凝煙。可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如果不是凝煙要傷害羅敷,他又怎麽會傷害自己的姐姐呢?

不知道以後凝煙還會不會回來,他歎了口氣,坐在床沿邊,準備一夜守護著羅敷。

第二天的太陽終於升起了,柳皓軒終於感到一種由衷的輕鬆,有陽光,凝煙的鬼魂該不會出現了。雖然黑夜還是會降臨,可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羅敷睜眼時,看到柳皓軒沉重地坐在床沿邊上,臉色凝重而憔悴,仿佛經曆了一場災難,感到十分吃驚。忙問道:“公子怎麽如此疲憊?為何坐在床邊上?”

柳皓軒原本昏昏欲睡,強打精神不讓自己睡著。聽到羅敷的聲音,便猛然驚醒了,看見她一雙美麗而關切的眼睛注視著他。便強笑道:“不要緊,隻是昨夜裏有些失眠而已,今天補一補覺就行了,別擔心。”

羅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說話,可眼裏關切和懷疑的神色並沒有散去。

起床更衣時,柳皓軒假裝沒事兒人一樣的問了一句:“敷兒,昨夜你可聽到了什麽動靜沒有?”

“什麽動靜啊?沒有啊。”本來正在為柳皓軒整理腰帶的羅敷聽到這話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什麽也沒發現啊。”

“哦,那就好。”柳皓軒勉力一笑,“你睡得香就好。”

羅敷沉默不語,過了半晌,又提起了話頭:“公子,真的沒什麽要緊事嗎?”

“嗬嗬,當然沒有啦。如果有的話,我怎麽會不告訴我的賢妻呢?隻有你這個賢內助,才能幫我渡過難關啊。”柳皓軒假裝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實際上卻絲毫沒有愉悅的心情。羅敷向來敏感所思,怎會察覺不出他的假裝?柳皓軒雖心機深沉,卻有一個特點,當他在自己的敵人或無人信任感的外人麵前,可以控製自己的情緒,隨心所欲地假裝出任何他想要的效果,但是在自己的親人愛人麵前,這種本事卻不怎麽擅長,往往別人一眼就能夠識破。而目前就是這種狀態。

“沒有……沒有就好。”羅敷悶聲說道,顯然是不信他的話,可恭順的個性讓她知道也不便再繼續追問下去,但心中究竟是擔著心的,便略帶一絲關切的不滿,嘟噥了一句,“就怕你怕我擔心,怎麽也不肯讓我知道呢。”

聲音雖小,但還是柳皓軒聽到了。羅敷嬌憨而不滿的神情實在可愛,逗得柳皓軒心情頓時陽光了起來。伸出雙手,握住羅敷的肩膀,戲謔地說道:“我的敷兒年輕貌美,要是憂慮過度成了個老嫗豈不是大大的可惜?所以還是要笑口常開,才能永葆青春啊!”

羅敷心知他又在戲弄她,隻為了逗她開心,不要老想著憂慮的事情,為他一片關切而感動,雖仍有一絲放不下,但也不願讓柳皓軒再擔心她了,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一絲難為情的笑容。

“什麽?公主殿下的魂魄回來了?還在寢宮裏企圖害死皇後娘娘?!”陸良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主子,覺得這是主子有生以來對他說過的最離奇的一句話。

“您真的沒弄錯嗎?”陸良咽了咽唾沫,略有些艱難的問道,柳皓軒的話他實在不敢相信,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確認。

柳皓軒愁腸百結,沉默了好一陣,說道:“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可這事確確實實就發生在我眼前。”

陸良也感到十分為難,主子的性格他是清楚的,絕不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或許隻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呢,我聽說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夢境太過清晰,會使人誤以為是現實。”陸良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希望能解釋這個荒謬的事情。

“不會,”柳皓軒搖頭苦笑著說,“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見地上真的倒著那一枚蠟燭,蠟油滴了一地。”

陸良也嚇了一跳,這麽說,世間竟真有這等事!兩人不由自主地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恐懼。

“不管怎麽說,長公主不會害您的,您畢竟最親的人。”陸良寬慰道。

“是啊,可她要加害羅敷,難道我能坐視不理嗎?”

陸良一時語塞了,可這也令人費解,為什麽長公主要加害皇後娘娘呢?何況皇後娘娘現在懷有身孕,正是柳皓軒的龍種,也是長公主的親侄子,為中庭延續血脈,長公主又為何要加害呢?

念及此,陸良不由得低聲道:“皇上,屬下鬥膽一問,為何長公主要加害娘娘呢?”

柳皓軒無可奈何地露出了淒涼的笑容,讓人感到他是那麽地無力悲憫。“你知道嗎?姐姐回來了,你知道她是回來幹什麽的嗎?說出來你也不敢相信,她是來向我……求愛的!”

“啊!”陸良大驚失色,“皇上,這話可不敢亂說,長公主已然仙逝,願她的芳魂安息吧!”

“我沒有胡說,你一定以為我神誌不清了吧?可惜我清醒得很,我也希望是我糊塗,頭腦不清了,可我沒有。她真的回來向我求愛了,她告訴我,她愛我,愛了我很多年,不是姐姐對弟弟的愛,是……是男女之間的愛!我能說什麽?我能罵她不要臉嗎?她連命都為我豁出去了,我能怎樣對她?”柳皓軒臉色慘白,仿佛喝醉了酒一樣,搖搖晃晃,因為心中的悲苦和刺激,讓他無法承受這強烈的情感。

“可是不行啊!皇上,她……長公主可是您的親姐啊!”陸良急的滿頭大汗,他知道主子雖麵上冷漠陰沉,但骨子裏也是瀟灑狂放,頗有魏晉名士之風,萬一他不拘小節,真的感念於長公主的愛意,這傷風敗俗的事,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也是這樣告訴她的……我也是這樣說的,可是有什麽用呢?”柳皓軒遙望遠方,神情略顯呆滯,“姐姐從來就是那樣一個人,清冷,高貴,神聖不可侵犯,凡是她想要的,就沒有她得不到的。從小,有父皇母後給她,長大一些後,我也是千方百計地滿足她的任何要求。記得十歲那一年,我和她偷偷溜出去,到野外踏青,那年春色真的很美,她聽見樹林裏的小鳥兒聲音叫的那麽甜美,便讓我爬上一棵茂密的大樹上去,為她捧下那一窩小鳥。當時我隻有十歲,姐姐也不過十一歲而已,但那時的她,已經有了公主不可冒犯的氣勢與威嚴,我當然無法拒絕她,便爬了上去,她在樹下等著我。”

“可是我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那鳥窩又處在極高的位置,我好不容易夠著了它,伸手去捧,腳踩在纖細的樹枝上,突然一下折斷,我連人帶鳥窩一起摔下樹去,要不是還有一些枝條和葉子擋了我一下,增加了些阻力,隻怕我當時從樹上摔下來,命也就沒了。”

“我們又是偷偷溜出來,沒帶任何隨從,也無人可以相助。我當時就暈了過去,什麽也不知道,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寢宮的**了。後來聽姐姐告訴我,她當時也嚇得要死,可她並沒有手足無措,那時候她就已經顯出公主的魄力來了,她把我拖到一個農婦家裏,給了一點銀子,讓人家先照料著我,然後騎了人家的馬,快馬加鞭地趕回宮裏報信,帶著一隊人馬把我接了回去。雖然我是因為她而受的傷,可也是姐姐救的我。”

柳皓軒幽幽地說著,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回憶之中,與現實隔絕了。陸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皇上對長公主的感情,真的很深啊。可再深刻的感情,無論如何,也不能變成那個樣子!

正想開口勸導,柳皓軒打斷他的話:“陸良,你什麽都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會的,你了解我,我愛姐姐,可一直都是一種純真的親情而已,無論……無論姐姐怎麽想。她是個性情中人,一時的迷失也是有的,再說現在陰陽兩隔,她成不了氣候的,不用擔心我會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陸良無奈,隻得答道:“我……我不擔心皇上,我隻是擔心娘娘……”言下之意,“迷失”的凝煙恢複正常之前,羅敷的安全,很可能會受到威脅。

柳皓軒沉默半晌,抬起頭來說:“我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即便這個人是我的姐姐,我也絕不會姑息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