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持政 第十五小節 前夕
直升機降落在特設的停機坪上。機翼還未完全停止旋轉,鑲嵌著方形玻璃的機門就已經被猛然打開——頂著強烈的風壓,一個高瘦的男人跳了下來——他穿著西撒丁南部地區的傳統服裝,牡蠣白色的寬袖緞子襯衫,領口敞開,很寬的鐵鏽色塔夫綢腰封,漆黑的緊身長褲,邊緣繡花,銀色扣子的同色外套,最外麵是一件垂到腰部的短鬥篷,有著天鵝絨所能表達的最為濃鬱的血紅色。他的手上抓著一隻本白布口袋,在他跳下直升機的時候,一點細膩的金黃色泥沙從粗布口袋的縫隙中滲漏了出來,在灰白色的細石混凝土表層和光滑,鮮豔的聚氨酯漆上留下星星點點的記號。
兩個工作人員奔跑過去,他們都穿著內政部警政司特有的橄欖黑色製服,其中一個拿著小型的電子記錄本,他在直升機發動機的隆隆響聲中衝著來人喊道:“聖南西亞特別行政區——熙德.薩利埃裏先生,對嗎?”
熙德揚眉,如果亞曆克斯或者維爾德格在場的話,一定會感歎於兄長與父親的相似——那個高高揚起眉毛表示疑問的動作。無論是角度還是時機都可以說是完全一致。
“是的。”他威嚴而冷漠的回答道。他將手裏的布袋交給了另一個工作人員,和它一起通過在臨時停機坪的一側擺放著的,可以檢測出爆炸物品與槍械的新型安檢儀器,然後謝絕了工作人員的幫助,以一種高傲的人體語言,也就是說,昂首挺胸的姿態和列隊行進式的步伐向五百英尺以外的王宮廣場走去——原本這個臨時停機坪就是為了便於撒丁各方代表以最快速度趕來而特意架設的,在屬於煦德的直升機迅速起飛之後,另一家直升機落了下來,在它上麵同樣有著一個身著傳統禮服的代表,還有表示讚同與支持的,從所在地的農田或花園裏挖掘出來的新鮮泥土。
薩利埃裏家族的現任家長隻用了兩份多鍾就走到廣場中央的聖母像下,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隻雪白的,足有真人大小的卡拉拉白大理石雕像,就低下頭去,拉開口袋的封條,將屬於西撒丁南部的含石灰質的泥土傾倒在其他泥土的上麵,比起其他黑紅色或著棕褐色的泥土來,西撒丁的泥土顯得格外貧瘠,因為疏鬆,它不能蓄留水分,也沒有多少植物最為喜歡的腐殖質,相反的,泥土中沙粒與碎石的含量相當高,但正是因為如此,西撒丁的葡萄不得不努力地將自己的根係向下延伸,直到能夠汲取有著豐富礦物質與其他複雜成分的地下水。同時放緩生長,令的自己結構緊密,顆粒細膩,皮質厚重,從而生成更多的丹寧——隻有這樣的果實才能可以釀出整個世界曆史長河中,未曾間也非使用的最古老飲料和最主要的藥物——葡萄酒。相對的,如果所在地土地肥沃,水分充沛,葡萄將會生長的格外茂盛與快速,果實也極其碩大,肥美,但不管它有多麽甜美,多麽柔嫩,也隻能作為果葡萄(食用葡萄)。,而無法轉化為令人們心迷神醉的**黃金。
很難說這是苦難孕育出了特殊的甘美,還是甘美因為沉重的苦難而鮮明,就好像沒人能說出西撒丁人的強韌與堅忍是這片僻隘荒涼的土地所贈予的財富與榮譽,還是前者讓這片帆善可陳的土地有了屬於自己的勳章——煦德小心翼翼地拍打口袋,讓最後一點泥土落在地上,而後捏著口袋的兩角,將它折疊起來抓在手心裏。在為後來者讓出位置之前。“西撒丁王”抬頭看了看那個如同鳥兒那樣探出身體的半圓形lou台,他知道他的弟弟們正在那幅厚重帷幔的後麵——在一瞬間,他希望亞曆克斯能夠拉開帷幔走出來——煦德想要看一看西撒丁的土地所養育的國王,是的,西撒丁養育了他,無論這支幼苗的根在哪裏,他都是在薩利埃裏的陽光,雨水,晨lou甚至是颶風下長大的,他的身體與靈魂都有著屬於西撒丁的烙印。
他很驕傲。
帷幔沒有按照他的願望悄然打開,甚至沒有一絲燈光泄lou出來——此時廣場邊緣的路燈已經悄然亮起,比以往早了一個小時,好給那些清潔道路與規劃警戒線的工作人員提供最為充足的光線——還有一些正在鋪設軌道的人——那些軌道隻有一臂寬窄,煦德看了幾秒,認出那是攝像用的滑行軌道,應該是為了明天的登基加冕典禮準備的。
他看的很認真,但在下一個瞬間,曾經,現在還是個暴徒的下議院議員毫無預警地轉過身去,動作之快簡直就好像他原本就是那樣麵朝來人站立著的——來人被那種洶湧冰冷的敵意嚇了一大跳,不過幸好這個感覺立刻就如同來時一樣凶**脆地退了下去,退的幹幹淨淨——煦德的麵孔變得柔和起來,:“安妮,……或者應該稱你為岡薩雷斯夫人??”
“老天,”安妮,女王的教育大臣,現在的岡薩雷斯夫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把不自覺按在胸口的手放了下去:“煦德先生,”她輕聲說道:“跟我來。亞曆克斯在等你。”
“十點零八分,王儲從這裏進入教堂……”
煦德當然不可能在王宮看到他的弟弟們,為了明天的登基與加冕儀式,未來的國王需要練習,或說預演——在聖家族大教堂長長的甬道上,安妮的丈夫岡薩雷斯代替王儲在猩紅色上的地毯上緩步前行——作為替身,他將按照幾個世紀來從未變過的程序走上兩次,王儲作為旁觀者進行觀摩與學習,最後一次才需要王儲親自出演。
請原諒煦德會采用這個單詞來形容這件應該說是嚴肅而莊重的事情,他一踏入教堂正廳的側門,就看見了一個光亮圓胖的腦袋,還有腦袋的主人——貝弗裏的導演,以及他手下那一班子,他不知道是誰那麽天才請來了這麽一幫家夥——雖然登基典禮無需編劇,宣傳,而且直播電視台也許會比他們更為專業,但是在抓取時間與尋找漏洞,應對意外方麵絕對不會有人比他們強——他們總能想到別人沒有想到的事情。
“把那個旗幟拿走!——如果你不想在明天的直播畫麵上看到一個搖頭晃腦的觀眾!”顯然已經成為一個挑剔者的編劇從觀禮位置上喊道:“它遮住了這個位置的大半視線!”
“貴族不會搖頭晃腦。”煦德轉過頭,才發現身邊站著的是安妮的老外公,這個終於能夠重新回到貴族圈子裏的老人略帶不滿地掃視著那些被巧妙地安排在旗幟,梁柱上方,或者鮮花後麵的機器和電線,:“真難想象。”他繼續說道:“我不明白。我們的君王的加冕禮,為什麽一個貝弗裏的導演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煦德順著這位老先生的視線看過去,“導演”正坐在小顯示屏前全神貫注地觀看著岡薩雷斯的“表演”,眼睛一眨不眨,似乎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小細節。
他不想對此發表任何意見——貴族們現在已經不那麽仇視薩利埃裏,尤其是亞曆克斯成為撒丁國王這一事實已經可以說完全成立的現在,他們對待他的態度堪稱溫和——畢竟王儲的養兄弟與國王的養兄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他微妙地抿了一下嘴唇——岡薩雷斯已經走到祭壇麵前默讀**,乘此機會,亞曆克斯轉過身來,兩雙黑眼睛在空中給對方打了一個招呼。
煦德點了點頭。示意亞曆克斯盡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為了不影響他,他向安妮的老外公禮貌地微笑後離開了那個地方,開始參觀這個輝煌富麗的大教堂。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到處都是工作人員——鋪設電線,擺放鮮花,固定帷幔等等的人剛剛走開,負責清潔工作的人就撲了上去,玩命地擦拭那些大理石,鏡子,鎦金的塑像,木頭,絲絨,綢緞……他們的眼神雖然不至於讓煦德主動幫忙,但至少不要增添麻煩還是能夠領會並做到的。
“薩利埃裏先生,到這兒來。”一個動人卻略帶沙啞的聲音低喊道,同時走廊上打開了一扇門,巴巴拉從裏麵探出身來。
她幾乎是粗魯地直接將煦德拉進了那個小房間,這個房間既溫暖又明亮,到處都是鏡子,以及有著很多扁長抽屜的梳妝台,看上去除了鋪天蓋地的花束之外很像一個明星的化妝間——事實上確實如此,它原本就是加冕典禮當天女賓休息室旁邊的化妝間——現在裏麵塞滿了美人兒,巴巴拉,米婭.雷可立夫(或許有人還記得她曾經兩次出演過亞曆克斯投資的電影),還有……身著修女法衣,笑容悲哀而柔和的莉莉,除了煦德之外唯一的男性正躺在房間的末端那把非常舒適的矮塌,抱著深紫絲絨為主的加冕袍,它有著鑲嵌黑貂皮點綴的白貂皮圍邊,以及以金線繡出的王室徽章,還有上千上百顆藍寶石,紅寶石與鑽石在袍服的每一處如同小星星般地閃爍。
煦德的嘴角微妙地扭動了一下,和加冕皇冠一樣,加冕袍也是僅此一件,他看過瑪麗亞女王加冕的錄像,記得有六個年輕的女官負責提著這件後裾(拖在地上的部分)足有十二英尺之長的加冕袍。否則的話,身體嬌小的女王陛下大概會被這件不遜色於一個成年男子體重的加冕袍拖得向後摔倒——亞曆克斯的力量煦德當然很清楚,但他不知道一個國王可不可以在加冕儀式上甩動袍子……
“這個……沒問題?”與在場的女性簡單問好之後,兄長忍不住估量了一下這件加冕袍的分量,襯裏的緞子滑溜溜地,讓整件袍子不斷地向下墜,而且煦德覺得那根係在脖子上的帶子太短也太窄了。
“亞曆克斯已經試過了,沒問題,在必須行走和轉彎的時候,他能一手抓起它。”維爾德格眯了眯眼睛。“傳統上來說,男性國王允許那麽做。”
煦德沒有說話,隻是沉默著將視線轉向那扇通往休息室的門,通過這扇開啟的門扉,再越過休息室彼端的細長落地窗,可以看見大半個教堂正廳——這是為了觀禮中因為興奮過度而暈倒的女士可以在清醒後不至於麵對牆壁度過所餘時間而設置的,窗戶外麵是立柱,立柱間有著拉起的帷幔,如果不是故意去搜索或者湊巧,不會有人發現這兒還有著一個特別的觀禮台。
現在輪到亞曆克斯了——兄長敏銳地發現,除了導演控製著的攝像機外,還有兩台攝像機始終不停地跟隨著亞曆克斯。
“那是什麽?”
煦德喃喃地問道,雖然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他並不願意承認這個答案是出於自己的認知。
“為了讓瑪麗亞女王陛下……可以看到亞曆克斯,”安妮從米婭的身邊站起來,語調平和的說道,因為她曾經做過女王陛下的貼身女官,而且與薩利埃裏有過一段時間不短的合作,女王陛下與薩利埃裏之間糾葛她並不是一無所知,:“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看到亞曆克斯了。”
煦德抿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