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裏的情況下紫檀木向來是保持緘默的,所以在緘默下迎接她人生第一次被捉弄,是難以忘懷的。
一撮雪正好點在她鼻尖,那沁涼的感覺,讓不習慣的鼻子下意識的打了個噴嚏。
悟蒼絕瀾笑了,沒有往日的妖冶,卻是幹淨純粹的,看著如同小醜的鼻子般白的有些滑稽的她。
一抹鼻尖,將涼意拂去,抬頭看著對麵恍若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她淡淡的,笑了。
下一刻,腳下一個半轉,淩厲的力道將積壓的雪紛紛拋向天空,袖手一揮,雪花結成一股,向那人俯衝而去。
悟蒼絕瀾笑看著這雪白一柱,手臂一抬,修長的指尖往前一伸,便將淩厲的攻勢頓住。再輕輕一點,雪柱爆裂開來,成千點萬點,向她當空罩下。
整個空間都靜溢著,唯有她頭頂那片天,有他贈與的雪花飄飛。
她腳尖一點地麵,飛身而起,雪花旋轉在她身旁,與她親密而行。她沒有再動手,身體在空間內遊走了一圈,雙手接滿了雪花後,輕飄飄的落下來。
抬頭,對他粲然一笑。
趁他眼中波光微閃間,雙手一合,一個結實的雪球瞄準他眉心。
“啪”的一下雪球散開,竟是真的打實了。
紫檀木微楞,他怎麽不躲?這可是毫無技巧的物理攻擊。
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修長的手指輕搭在眉心,心下有些無奈,他剛才,的確是看的入神了,她笑意向來淺淡,觸不及防的燦爛,讓他措手不及,一個雪球,方將他砸醒。
“阿木,看好了。”不甘示弱,他彎身合了一個雪球便向她扔去。
紫檀木反應多快啊,見白球便閃,那速度,真不是一般的。
兩個身懷武功的高手,在冰天雪地中打起了雪球,一個一個,不帶半分技巧,用嘴原始的方式玩鬧著。
那輕笑聲,在安靜的世界中格外輕柔。
誰說大人就一定要有個大人樣?隻要高興,想如何都行。
血衣藍袍,雪花飛揚,那生動的身影,複活了這片被白雪掩埋的大地。
辛逸眠定定的站在屋簷下,看著那兩個暢快淋漓的身影,狹長的雙眼半眯,病態般蒼白的麵孔尤比白雪甚三分。
他趕在父親前一步來,本是想來看看他,借著一件重要的事情。卻怎知,看到的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不是這第一場雪不美,而是太美,美的他差點睜不開眼,隻能選擇回避。
他轉身,在這無人觀賞的角落,漠然退去。
“逸眠。”剛走一步,身後有清冷的聲音傳來。
他駐步,頭也不回,冷冷的道:“父親讓我來通知你,逸王爺隨他一起來了,行軍進程會晚點,大概要黃昏時刻才能到。”
說完,他再次邁步,不去管那人作何反應,也管不了。
“逸眠,一起來玩雪吧。”想也沒想,她迅速開口邀請到。
哪知道,人家頭也不回,隻冷淡道:“不必了。”
紫檀木看著那孤絕的背影少不得有些鬱悶,她是真心不記得他們有仇啊,有些時候他還幫過她,為什麽每次麵對她都是這樣一幅不待見的樣子呢?她很煩?著實想不通……
逸王爺,她單手扣著下顎琢磨著,這個人,可是跟她有過節的啊。偏偏他還是監軍,這下,麻煩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悟蒼絕瀾拍了拍手走近她,雙眼一直看著那個身穿銀白盔甲帶著一身寒意的人離開的方向,口中卻自然的道:“監軍權利再大也不是元帥,必要時——”
他唇角勾起,笑意莫名。
紫檀木會意的點點頭,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
被這麽件不美好的事情打斷,兩人也沒什麽興致了。
紫檀木看著一身有些散亂,發絲上也染了雪花的人,微勾了唇角,嘲笑道:“尊貴的瀾皇陛下,需要為您處理一下嗎?”
他向來是有些潔癖的,像這樣把自己弄的有些淩亂,還真是少有。看了眼就近的房屋,他欣然點頭,“好啊。”
說罷,擺了番帝王做派,雙手負後,昂首翩然前行。
他當了她那麽久的管家,也算是盡職盡責,偶爾,她是說偶爾,她也不介意當一回他的女官,也替他打點打點,以證明,她是不占人便宜的。
雖然屋中還沒有升起爐火,但門窗關嚴了後再怎麽也要比屋外暖和,加上兩人有功力護身,倒是並不覺得冷。
紫檀木先是將那精致的雪娃娃放在窗邊,因著要關窗,打量了屋內一眼沒發現什麽地方適合,於是順手放在在了梳妝台上。
說做就真做,紫檀木親自為他退下外衣仔細的掛起來打整了一番,當然,沒有宮廷正規女官那麽專業。
他也不嫌棄,隻在一旁笑看著,偶爾提點兩句。
她也才深刻意識到,她這個公主,完全可以說是冒牌貨,連他口中的常識,也一竅不通。本來嘛,她就沒在皇宮裏呆滿一天。能親自動手,已經是萬幸了。
整理好衣服,又拉了他坐在梳妝台前,將他邪魅的麵孔放到正對那半麵銅鏡的位置,她方才在他身後站好,打量著他一頭黑如墨,如絲滑的發絲。
消瘦的食指插入墨發之間,零散的雪花便順著她手指一路下滑,一粒粒白珍珠從發絲間遊過,那優雅流暢的動作,像極了一場藝術表演。
她一時起了興致,改順走為逆行,挑了他一縷沾了雪花的發輕輕的甩啊甩,那珍珠便順著發絲**來**去,有趣及了。
悟蒼絕瀾看著銅鏡中執了他發顧自玩耍的人,忽然覺得,這樣其實挺好,她不用想那麽多,哪怕隻是把玩著他的發絲,日子,也是恬靜安然的。
他也不提醒她,任由她逗弄,一雙丹鳳眼,隻定定的盯著昏黃的銅鏡,隔著不清不楚的距離。
是盯著銅鏡,還是盯著鏡中人,說不清楚。
“一梳梳到尾。”雙手順暢的從發根滑落到發尖,她忽而想起了這句話,雖則不符合情景,卻覺得很是貼切。
純天然無汙染的東西似乎都要好點,連頭發也是……她清冷的眼裏閃出點笑意,十指不停的染指著他發絲,有些愛不釋手。
“二梳白發齊眉。”他含笑接了一句,透過銅鏡,笑看著身後女子。
紫檀木癟嘴,有第一句就夠了,接她話茬不是純屬挑釁嗎?“還要不要兒孫滿堂啊?”她抿嘴,堵他道。
哪知,他模樣認真的回了句:“自然是要啊。”
這人,絕對是沒臉的。紫檀木鬆了手,兩步走到床邊坐下,單手撐著下顎看他,道:“好了,任務完成了,瀾皇陛下,您請。”
他起得身來,卻不是往外走,而是一步定在她身前,微垂了頭,鳳眼笑看她道:“要一樣東西,你不介意吧?”
“什麽東西?”她問。
他笑笑,不答,而是往門外走出,邊走邊道:“阿木好好休息,黃昏之時,還有個麻煩等你。”
“你還沒說什麽東西呢?”紫檀木有些無語,眼角一掃,見梳妝台上安然靜立的雪娃娃,抿嘴淡淡道:“不給答案又何必問起,不是好人。”
耳邊,有細長的笑聲從門縫裏傳來,帶著絲絲幽涼。
想必那人,是走遠了也被她這話逗樂了,雖然她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
雪娃娃還是一動不動的佇立在哪裏,嘴角的弧度和那人一模一樣,不變分毫。
正看得有些入神,眼角瞥見台上似乎少了樣東西,她翻了兩翻,總算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東西了。
心中複排,一把木梳而已,說了她難道還贈不起?
嘴角淡淡一抿,小氣。
這一日無事,不,有,唯一的一件事便是——等,等黃昏至,等大軍至,等逸王爺至。
逸王爺,紫檀木其實隻在皇帝壽宴上見過一麵,唯一的印象是那雙複雜的眼,其中包含的東西太多,她解讀不出來。
所以,當她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大軍靠近時,那清一色的鐵色海洋中,輕而易舉的便可以辨認出那一塊墨綠。
墨綠的車架,不緊不慢的開著,保持著高貴的儀態,當然,也拖延了大軍的速度。
“開城迎接。”她淡淡道,然後轉身向城樓下走去,腳步平穩,不急不緩。
由紫檀木開頭,後麵有軍銜的將領按等級排開,最後麵的才是士兵,一眾人等,站在大開的城門口迎接著駛來的車架。
而他們頭上,那高高的城樓上,有一人單腿挎、坐在石牆上,一身血衣,一張血色麵具,白的能發光的皮膚,在夕陽下,尤為扯眼。更為扯眼,是唇邊那抹漫不經心的笑。
車駕終於在城門前停下,辛嚴帶著所有人下的馬來,點頭跟紫檀木打了聲招呼後,轉身麵向著車駕。
十幾二十萬士兵,在看到城門前傲然直立的人時,死死的睜大了眼,統領沒死?他們的統領沒死?還不動聲色的為他們奪回了鹹鳳城,厲害,真是太厲害了!
當下,一個個激動的,差點高呼出聲。
“咳咳。”辛嚴低低的咳了咳提醒神情失控的士兵們,現在這個時刻,不容放肆。
士兵們聞聲強行收斂了表情,一個個正襟危立,雙眼跟著主流向那墨黑的車架看去,隻是那眼角的餘光仍時不時的往他們統領那裏瞟上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