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藤大陸元年九百九十七年,天下初定,瀾皇悟蒼絕瀾以足夠買下半壁江山的財富為聘禮,與離國鎮國公主訂婚。

遠在蒼國的嘯天歌腹排,這男人真小氣,還惦記他以郡為聘之事。

大劫過後,歡欣之意正濃的百姓們得此消息無不振奮起來。他們太需要一場歡快洗禮來告別昔日的苦難與艱辛,這婚必須得盛大,必須得喜慶,必須是普天同慶!

宮廷忙的不可開交,民間更是熱熱鬧鬧自發組織起來,問他們組織什麽?你說這公主從離國最東端的檀都遠嫁大陸之心蒼城,這其中要路過的地界不近吧?他們別的不說,鋪個地毯準備好花瓣糖果什麽的完全不是什麽難事吧?禮物什麽的嘛,太好的他們拿不出來,但用點心意感謝幽統領殿下為他們打退蒼國擊敗遺族,想來統領大人也是不會拒絕的吧?

離國一片火熱,整個國家一邊在興致勃勃的搞重建工作,一邊空前熱心的在準備這場史無前例的婚禮。

而瀾國這邊,先不說他們本身有多愛戴他們的陛下了,就單論陛下取得可是名揚大陸功蓋君主的離國鎮國公主幽統領大人,這就讓他們引以為豪的不得了了。再加上離國那邊那麽浩大的聲勢,他們作為陛下最堅實的後盾,自然不能落了下風。於是風風火火的,兩個國家都空前繁忙了起來。

而其他國家呢,眼巴巴的看著那兩國那麽喜慶的氛圍,也不甘寂寞的參與其中。你說他們瞎摻和?也不是吧,誰不知道戰勝遺族的兩個最大功臣便是瀾國與幽統領,這可是對整個大陸的大恩,因此,他們有必要跟著喜慶一把吧,絕對的有必要啊!

於是,整個大陸洋溢著歡樂喜悅的氣氛,本是兩個人幸福,變成了整個大陸的喜悅。

大婚這天,紫檀木無奈的被從衣骨教特地趕來的顧子仔仔細細的擺弄著,紅綠黃在一邊打著下手,長姐如母,女皇紫檀淩更是對她千叮嚀萬囑咐,連遠在瀾國神殿的繭也被第一時間接來了。

等好容易大功告成了,紫檀木深深覺得,這結個婚真是比打仗還複雜,比剿滅遺族還艱難。卻奇怪的並不感覺到煩躁,反而是一種磨人的幸福。

紫檀淩親自送她到檀都城外,十裏長亭,鑾駕恢弘,樂隊龐大,衛隊陳列。

紫檀淩一身明黃龍袍,親切的拉著紫檀木的手,揮手褪下一幹人等,笑著道:“十三妹終於如願以償了,姐姐真心替你高興。”

紫檀木亦扯開了笑顏,定定的看著她道:“皇姐,我也真心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高處不勝寒,女皇遠沒有自古以來的男皇好當,尤其是當一個好皇帝。而幸福,這個世界的男子太注重夫綱了,誰願意自己的女人淩駕於自己之上?哪怕那個女人權勢無雙。要召個皇後容易,但要找個能心心相惜的王夫就太難了。

紫檀淩隻是笑著,這些事情她心裏再清楚不過了,也早就看開了。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她握住她的手,豁達開朗,看了眼已經準備啟程的婚隊,最後輕聲覆在她耳邊道:“我說過,紫檀家的傳承絕不傳給外人,但若是自家人……”

紫檀淩笑看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一眼,眼裏笑意莫名。

紫檀木微有些詫異,轉而搖頭失笑。或許紫檀淩不會是一個會有太大功績的皇帝,但一定會是個勤政愛民的皇帝。她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轉身走向鳳鸞。

敲鑼打鼓,長長的火紅隊伍開往瀾國。

一路上,紫檀木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誇張,迎親之路全是紅毯鋪就,一段一長段她都可以接受,可是誰來告訴她那荒郊野外怎麽也蔓延了一路火紅?還有,她帶的嫁妝已經夠多了,那些老百姓送來的禮物往哪兒放啊?紫檀木看著熱情無比的百姓們,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麽叫盛情難卻。那無奈不是點吧點的多,卻也隻能哭笑不得的受著。

紫檀木覺得那些拚死拚活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都沒她接受的禮物多,而且,送禮的人還自發組織把禮物打包在一起,一路跟在她們身後往瀾國去。所以,這送親的隊伍越走越長,嫁妝越來越多,那叫一個浩浩****。

好在瀾國那邊早就將消息打探好了,派出來迎接的人也足夠多,完全沒損他們君王、國家的臉麵。

兩國邊境,紫檀木無語的看著眾人擁護著向她走來的錦後,真是無奈到極點了。

他們這是幹什麽?就算她沒成過這麽高級別的親,也不知道他們這個世界成親到底應該怎樣,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這麽誇張吧?一國皇帝親自送到了城門外,另一國太後千裏迢迢特意跑到了邊境來迎接,不待這樣玩她的吧?

“皇兒可算到了。”錦後精致的臉頰上帶著美麗的笑容,一出口就是自家人了。

“母後怎可如此縱容?”錦後會來多半是悟蒼絕瀾的慫恿的,他還怕她跑了不成?

“這你可冤枉那小子了。”錦後挽過她手慢慢向鳳鸞走去,笑著道:“你是我的兒媳婦,我當然得表明自己的立場,以後誰敢說你在瀾國沒後台,盡管先斬後奏。就算是那不是東西的小子敢欺負你,母後也給你撐著,盡管給我修理他。”

紫檀木輕輕笑了,難怪錦後能把瀾國後宮前朝都管的牢牢的,這手腕,的確非同一般啊。

婆媳兩有說有笑的共同坐進了鑾駕,某個婚禮的男主角顯然想不到他的未來已經被一老一少聯手敲定了。

鑾駕在蒼城驛站停下來時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一大隊人慢吞吞的走自然不抵她那極品莫襲寶馬來的快。

適時,正逢豔陽高照,滿天金光下,紫檀木穿著火紅的嫁衣踏出鑾駕,方抬起頭來,便撞進了一雙含笑的鳳眼裏。

他伸手握住她消瘦的手指,然後在一眾驚呼聲中打橫抱起她,幾步靠近棗紅駿馬,抱著人飛身而上。

“駕!”邪魅的聲音張揚在碧空之下,一匹馬兩個人拋下身後無數隨從,快如閃電的奔入皇城。

風揚起兩人發絲,大紅的喜袍糾纏在一起,終其一世,難分難舍。

“在瀾國,你便是國母,隻有萬人之上,沒有一人之下。想做什麽便做,不用管那些無用規矩。”這是馬上的人給她的第一句話。

感受著腰間強有力的手臂,想起他聞名大陸的不拘於形,她笑了,臉頰輕輕摩擦著他的臉頰,應道:“嗯。”

“宮門對你沒有禁製,什麽時候想出去散心都行。想走遠的時候記得告訴我,我會處理好一切陪你去的。”低迷的聲音貼著她耳膜,直滑進她心坎裏。

紫檀木失笑,其實她現在已經沒那麽向往萬水千山了,心寬了,哪裏不是風景呢?有他和孩子在的地方,便能讓她安心呆一輩子了。

“阿木。”他輕喚,一身大紅的喜服趁得他膚白甚雪,血色王冠上的紅淨提垂下,映出明明暗暗的華光,高坐馬上的身姿筆直,是一種睥睨天下的得意與傲然。“我不會離開你,會一直在你身邊。”

紫檀木眼中忽然瑩潤,他還記得禦屍島假死的事情,在擔心她會害怕嗎?他總是記得她所有事情,哪怕是再細微的一個表情都放在心底。她還能說什麽呢?隻能緊緊的抱著他。

駿馬一路奔馳,從城外驛站直奔皇家宗廟。那裏,才是婚禮舉辦地。

紫檀木其實不大記得自己都做過多少儀式,她從不關注這些,身體下意識的跟著他行動著,一雙眼睛滿滿的都裝著他流光溢彩的麵孔以及朋友們祝福的目光。這場大婚空前浩大,所有人都來齊了,郝連流月,嘯天歌,影子,繭,水杉,辛逸眠,大將軍,郝連流風與煞七,辛逸息與葛兮焱,藍與戈天問……

直到最後他牽著她的手站在高台上麵對台下萬千子民,是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驚醒了她,感受著十指緊握的力度,她含笑看著那些可愛的人們。

“祝陛下娘娘白頭偕老兒孫滿堂。”三跪九叩,萬千百姓匍匐在腳下。

悟蒼絕瀾笑看著她,等著她。紫檀木輕輕一笑,微抬手道:“眾位平身。”

百姓們興高采烈的站起來,悟蒼絕瀾拉著她走過人群主動讓出的道路,拉著她去往另一個地方。

紫檀木並沒有多在乎他那句萬人之上無一人之下,所以當他拉著她坐在自古隻有帝王才能坐的龍椅上時,她微微楞了楞。但看下方群臣似乎並無多大意外時,這才想起似乎他上次在百官麵前說過她言如他言。

紫檀木看著他妖冶的麵孔,定定的看著,看的他轉過腦袋關切問她:“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她想,今生她是注定離不開他了。

這浮生,果然是一場命定。

透徹的雙眼透過殿中群臣望向縮小了的蒼城,望向遠處山河,望向廣闊天空。隻見青鳥盤旋,雲舒雲卷,陽光強烈下,天地間一片灼熱。那蔓延開的火紅,似是盛世的開篇。

帝後大婚,普天同慶,燦爛的煙花彌漫了整個國家,更蔓延了整個大陸。

璀璨天幕下,頭戴黑色鬥笠的女子仰頭看天,黑紗下的臉模糊不清,隻是手中靈蛇鞭堅韌如初。倘若有任何一個江湖人士在此,必然會激動地無以複加,靈蛇鞭冰末俏,自數月前出道以來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從不以真麵目示人,也從不求報答與感恩,獨來獨往,俠行天下。

女子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奪目煙花,唇邊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終是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聽說你曾想要遊走天下,我循著腳步看過這亂世百味惆悵,方知人心能廣闊無垠。求什麽富貴榮華,心之所向,四海為家。”

女子緩緩低頭,轉身隱入了黑夜深處。

同一片天空下,一身銀色鎧甲的少年將軍倚在城樓上,一邊喝酒一邊默默無語。

據說,很多年後,他為合帝東征西討打下盛世江山,合帝親封他為戰神,賜他良田美宅,享盡天下富貴,可惜,他不受。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從不離邊關,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終身不娶。

煙花刹那,芳華千年,同一片天,不同的心情。

古藤大陸元年九百九十七年夏,瀾後產下一子,名天,字重華。

悟蒼天出生那天,六月飛虹,滿天都是燦爛霞光,卻又滾滾悶雷奏響天際,金色層雲中似有龍呤聲聲。

三朝司命獨孤奎撐著那佝僂的無與倫比的蒼老身子,以超越平時三百倍的速度火速衝進帝後寢宮一頭叩在地上,激動的淚流滿麵:“蒼星墜,紫薇星明,眾星移位而來,陛下,此乃天下一統之召。”

紫檀木抱著從懷上到生產都安靜的詭異的兒子,不哭不鬧也不笑,就睜著一雙清幽明亮的眼睛靜靜窩在她懷裏絕不移位片刻,把他父親鬱悶的不行的小家夥,深深的懷疑這麽幹淨純潔的孩子,哪裏有半分陰狠霸道的帝王相?

“獨老,你確定?”悟蒼絕瀾瑰麗的鳳眼微微斂著,捉摸不定的視線停在裝巧賣乖的兒子身上。他相信絕不是他的錯覺,這個看起來清冷高貴的小東西方才看他的明亮眼裏含著絕對的得意與挑釁,霸占著他的阿木死活不放。

“陛下,老臣所言,半字不假。陛下身具血色蒼龍氣,位邪,不正天下。而小太子卻是金龍正氣,假以時日,必然成天下霸主。”年過半百已經沒什麽事能引起他注意的獨孤奎滿臉激動。

“先不論天意,小太子乃是我瀾國未來的儲君,瀾國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處大陸之心,令行整個大陸是最有效的。而遺族大劫讓其他國家根基皆動,唯瀾國因錦後之因傷害最小,實力保存的最完整。並且,小太子的大姨乃離國女皇,義舅是讓黑白兩道都聞風喪膽的流月公子,幹爹又是五國第一富商葛兮焱,娘娘若是將已滲透整個大陸的情報組織聽音閣交給他,那試問,這天下誰人可擋他?”

他們的兒子剛出生就這麽能耐?整個大陸完全可以橫著走了。他們夫妻是無心王位,但若是他們的孩子真有那個能力,他們也不介意為他鋪墊好一切。有強大富有的國家做後盾,才能殺伐天下。兩夫妻對視一眼,母親眼裏滿滿是為孩子著想的溫愛,父親眼裏滿滿都是看不懂的算計。

蒼天一出,從此天下不太平。偏偏,這小太子越長大一張臉越是清俊高貴,純白如謫仙,恍若這諸多紛爭沒他半毛錢關係。

古藤大陸元年一千零一十年,悟蒼天十三歲生辰,與他爭了十三年母親的父親送了他人生第一件由父親送出的禮物——一張明晃晃的聖旨。

那一天,整個瀾國風雲變色。

瀾帝傳位於太子悟蒼天,稱合帝,年號天和,喻意天下大和。本人卻於前一夜攜瀾後夜奔出蒼城,第二日,初登基為帝的悟蒼天下達了他為帝後的第一張聖旨,也是全天下絕無僅有的一張聖旨,更是為後世最津津樂道的一張聖旨:全大陸通緝瀾國太上皇悟蒼絕瀾與太後紫檀木!

兒子逮捕老子,天下一大奇觀,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家子幹出來的事兒。

瀾國某個城門外,一男一女-優哉遊哉的站在告示前,男子微挑著好看的眉看著告示評價道:“畫工太差了,我有那麽老那麽難看麽?唔,這小子故意的吧,刻意把我醜化把你美化。”

紫檀木看著在那張絕冶妖顏上惡意點了許多逗畫出幾筆皺紋的通緝令,無奈的搖搖頭,“天兒也太胡鬧了,還有你,為父不尊。天兒才那麽小,你便把帝位拋給他,他如何承受的了?”

悟蒼絕瀾但笑不語,他的兒子有幾分本事他比誰都清楚,既然想一統天下,那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才行。況且,他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阿木,走吧,林城南山據說風景不錯,唔,韓城的淩風樓據說也別具一格……”

男子說著,便攬著女子往外走,十幾年來毫無老化的容顏絕豔依舊,這是此處所有人都識得的一張臉,在通緝令上的那張臉。

隻是所有見到他們的人都是一邊低調行禮,一邊同時望天商量道:“聽說上報太上皇與太後的行蹤能得萬兩銀子,你看到兩人了嗎?”

“沒呢,太上皇與太後那麽神出鬼沒的功夫怎麽能讓我們看到?沒有沒有,走吧走吧。”旁邊的人如此回答著,拉著人便走了。

男子與女子堂而皇之的出了城,向著遠處廣闊風景行去。

從此,天下間總能見到一藍一紅兩道身影牽著兩匹名為黃泉碧落的馬兒相攜而行,或在名山大川,或在無名小鎮,或在深山幽林,或在荒蕪郊野……

也總有一段樂曲從男子琴上趟過,從女子嘴裏哼出,響在青山綠水,或者紛繁凡塵間: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魚兒戲。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與月相惜,撫一曲遙相寄,難訴相思意。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

我心如煙雲,當空舞長袖,人在千裏,魂夢常相依,紅顏空自許。

南柯一夢難醒,空老山林,聽那清泉叮咚叮咚似無意,映我長夜清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