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懵了。

整個燕京也懵了。

白老爺子的葬禮都還沒辦,半世紀前便跟白家老爺子齊名的薛家太爺也跟著走了。

站在腐女基佬的角度,這怕是一場值得歌頌千萬年的悲愴故事。

可放在少數經曆了那個白薛兩家博弈的年代,便是另一番感想。

建國初。華夏人才輩出。同時,亦是風雲變幻。

薛白兩人一路走來,有高歌猛進,亦有暗沉穀底。當兩家穩住根基,發現同一位麵隻剩對方時。這對華夏底蘊最深的老人家,便展開了長達半世紀的明爭暗鬥。

這是人的本性。同時,也是宿命。

半個世紀。足以一個出生茅廬的小年輕奄奄一息。縱然是哇哇落地的嬰兒,也走完了大半輩子,該看透的差不多都看了個通透。可這兩位燕京名望最高的老人家。卻鬥到了死的那一天。

明麵上,薛老爺子贏了。

實際上。他輸了。

生前他四平八穩,風格穩健中和。所以他這一生走得順暢得多。這是他的路子,也是他的性格。

但白老爺子不是那樣的人。他激進,邪氣凜然,一身傲骨卻殺伐果斷。否則,鷲峰十大高手為何除了林天王,剩下的多數都能歸於他門下。僅僅是因為他實力非凡嗎?

這一生,白老爺子比薛老太爺坎坷崎嶇得多。但等到社會秩序平穩和諧之後,白老爺子仍然能讓白家站在最頂峰。甚至親手打造了一個讓全世界談虎色變的組織。

他邪,但他是人生贏家!

連諸葛奶奶也拉下麵子為白家隱瞞,難道還不能證明某些東西嗎?

薛老太爺死了。

其實他陽壽早就盡了。

這一點貼身伺候他多年的寧姑一清二楚。

他沒死,不是怕死。是不敢死。

白老爺子不死。他怎麽放心死?

寧姑說他贏了。可他一敗塗地。

但不管如何,這對風雲華夏半世紀的老人家終於雙雙離開塵世。為後人留下太多故事和談資。

薛白綾很平靜。

至少比薛貴平靜得多。

她一絲不苟地處理著老爺子的身後事,同時還要維穩薛家。不至於在老爺子離開人世後天下大亂。

薛貴哭得很傷心。他怎麽也沒料到自己連太爺爺最後一麵都見不到。腦海中,太爺爺的音容麵貌依稀可見。在薛貴心中,太爺爺是極好極好的。他慈祥,和藹。對自己的要求百依百順。甚至沒嗬斥過自己一句。除了神仙姑姑,太爺爺是薛貴最親的親人。比他爹媽還要親。

現在他走了。薛貴感覺自己心中的兩座大山也倒塌了一座。

老爺子的身後事裏裏外外皆由薛白綾一手操辦。與之相其對應的便是,白老太爺的身後事,全權由白十二操辦。

林澤在得知薛老太爺的死訊後,便第一時間趕到了薛家。見薛白綾還撐得住,便一直陪著精神恍惚的薛貴。怕這個不夠成熟的家夥犯渾。

深夜。

薛白綾辦完了手頭的事兒,拖著疲憊不堪地身子來到了薛貴的房間。

薛貴的妻子正準備伺候喝得醉醺醺的丈夫就寢。見薛家當之無愧的頭號人物進來。便是上前輕聲道:“姑姑,您找薛貴?”

縱使隻比薛白綾小幾歲,但這聲姑姑她喊得並不別扭。相反,還有點小驕傲。

不知多少進薛家前的閨蜜朋友羨慕自己多了這樣一個蓋世無雙的姑姑。

“嗯。”薛白綾淡淡點頭。神色略顯疲憊地走向薛貴。

她見自家姑姑臉色不太好看,便不由自主地出門為兩人煮茶。順便製造點私人空間。

薛貴瞧著姑姑走過來。有氣無力地從**坐了起來:“姑姑,這幾天辛苦你了。我實在是——”

話說一半,他眼睛又紅了起來。

“老爺子走了。你難過痛苦至少證明你是真的愛老爺子。不像有些人虛情假意。”薛白綾冷冰冰地說道。

薛貴自然聽得懂姑姑的話。雙拳緊握,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白綾走近自己的侄兒,輕輕拭擦了他臉上的淚痕,柔聲道:“男兒能不哭,便不要哭。尤其是成家立業的男兒。”

薛貴仰起頭,凝視著姑姑那柔軟的麵龐。咬唇道:“我知道了。”

薛白綾得到他的回答,坐在他旁邊,輕輕攬住他的肩膀。語調輕柔地問道:“如果我死了,你該怎麽辦?”

這句話徹底把薛貴嚇壞了。

“老爺子走了。我跟你一樣難過痛苦。但有些時候,難過痛苦是不能讓外人看見的。老爺子走了,還有我幫你撐。如果我死了呢?你還要像現在這樣自我墮落嗎?”

“姑姑不是要給你傷口撒鹽。但你是男人,你現在還成了家。用不了多久,你還會有自己的孩子。”

“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林澤?論外表家世才學,他哪點比得上你?哪怕他背後有個不出世的父親,可他沾了他父親半點光嗎?不止沒有,反而因為他有那樣一個父親而道路更加坎坷艱辛。但他從來不讓外人看見他的軟弱和痛苦。他總是把最好的一麵展露給自己的親人、愛人。”

“他可以給人安全感。因為沒人相信他會有崩潰的一天。你呢?你現在的表現不僅僅是傷心難過。還有茫然無助。我還在呢。你便如此。我若走了。你是不是會瘋掉?”

“一個女人。一個像你妻子那樣的女人。她看的起一個不夠堅強。不夠勇敢的丈夫?”

“真正的男人,不是為了摯愛而不怕死。是擔當。是麵對所有磨難而屹然不倒。”

薛貴抽了抽鼻子。努力忍住了悲傷。

“姑姑,今晚你別熬夜了。我來。”薛貴從**翻下來。

“睡吧。”薛白綾按住了他。“等明早起床。給你妻子一個溫暖的懷抱。她需要。”

……

薛白綾獨自坐在老爺子經常喝茶的石凳上,家裏很熱鬧,燈火通明。可爺爺居住的後院,卻安詳寧靜。像往常那樣。隻有一盞照明的路燈。

路燈下,薛白綾安靜地坐在石凳上沉思。又或者——她在發呆?

她很累。但她睡不著。爺爺死了。她的痛苦不比薛白綾少。但正如她所說的,薛家現在靠她撐。她不能被悲慟打倒,更要讓外麵的人看見。即便老爺子走了,薛家仍是他們需要仰視的存在。

“唉——”

忽地。背後傳來一陣清幽的歎息。

她沒有轉頭。但她知道站在自己背後的男人是誰。

“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回去?”薛白綾放下手中已經冷卻的茶杯。

“其實之前本來打算回去。但發現薛貴他媳婦躲在角落哭。我跟她又不熟。也不敢上去安慰。”林澤緩緩走過來,坐在了薛白綾的旁邊。

上次他跟老爺子也是在這兒吃早餐。老爺子跟自己說了些隻有快死的人才會說的話。如今,老爺子真的走了。他心中莫名哀傷。並默默緬懷這位足以充當自己人生指明燈的老人。

“明天她就不會哭了。”薛白綾輕聲道。

林澤聞言,安靜了一小會。隨後點了一支煙,目光柔軟地盯著薛白綾:“我肩膀不算結實。胸膛也不夠寬闊。但能讓你趴一會。躺一會。”

“你知道的。我不會。”薛白綾微微仰起頭,瞥了眼漆黑的天空,喃喃道。“爺爺硬生生撐到現在。不止是怕趕在白家老爺子前頭走。還因為心疼我。這些話兒他不說,但我懂。”

林澤怔了怔,苦澀地說道:“你這樣逼自己,不怕把自己逼瘋了?”

“你不活得好好的嗎?”薛白綾說道。

“我是男人。”林澤正了正臉色。微微蹙眉。

“我不是?”薛白綾說道。

林澤啞然失色。

但旋即,他抓起薛白綾的手心:“在我心中,你是最有女人味的男人。”

薛白綾揚了揚眉頭:“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漂亮的讚美。”

“葬禮那天早點過來。”薛白綾站了起來,一麵走一麵說。“我給你留了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