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一夫當關地站在門口,再加上她手持槍械,那十餘保安倒真不敢上前。
若單純是警方也便罷了。可露絲亮出的是軍情六處的招牌,誰敢上去觸黴頭?
確定那幫人不敢胡來之後,露絲往後挪動兩步,一腳踢上房門,旋即轉身。
隻是她這一轉身,便徹底呆住了。
那雙漂亮的美眸中蘊滿不可思議與震驚,櫻桃小嘴更是微微張開,滿麵錯愕地盯著蜷縮在條形沙發上的女子。旗袍女子。
而林澤則是半跪在女子身邊,表情黯然地俯視這個前一刻還明媚照人,此刻卻幾近香消玉殞的女子。漆黑眼眸中掠過一抹沉重之色,一言不發。
這是一個風塵味濃鬱的女子,卻又擁有一絲普通歌女絕對沒有的淡墨典雅氣息。教人分不清她究竟是戲子,還是林妹妹般的深閨小姐。
她麵色蒼白到極致,美眸半開半合,眼眸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哀傷,不濃鬱,也不激烈。
“她——怎麽了?”露絲眉頭深鎖。輕聲詢問道。
林澤沒做聲,隻是輕輕將女子手臂上的衣服掀開,登時露出無數個細小的針眼。
露絲甫一瞧見這幅畫麵,瞬間明白女子為何神色恍惚地躺在沙發上了。
她是軍情六處的特工,雖說對這些道上控製女性的旁門左道不甚了解,卻也有個大概的認識。
通常而言,這幫地下分子會使用各種方式來控製為他們賺錢的女性。有的是扣押她們的護照,有些則是綁架她們在乎的親人,更有甚至,直接強迫她們吸-毒,讓她們一輩子當癮-君子,無法脫離苦海。眼前躺在沙發上的女子便是後者,是被這家娛樂場所主事人用毒-品控製的歌女。
林澤重新放回她的衣袖,目光柔和地凝視這個飽經滄桑的女子,輕聲說道:“為什麽不走?”
“走?”女子一口純正的華夏語,語調遲緩,還夾雜幾分茫然地喃喃道。“走去哪兒?”
“回家。”林澤皺眉道。“三年前,小黑便讓我帶你離開。你本可以走,為什麽?”
“我沒家。”女子微微睜開眼眸,那張柔潤淡雅的臉頰上浮現一抹哀怨之色。“沒親人,能走到哪兒去?”
林澤愣住了。心頭更是苦澀難當,柔聲道:“總比留在這兒強。”
“這兒好,很好——”女子略帶神經質地說道。“在這兒,至少能見到他。能見到他,就很好。”
林澤自然知道她所說的他是誰,除了小黑,又能是誰?
可小黑呢?他一個今日不知道明日事的人,又能給她什麽將來?
“他不適合你。”林澤輕歎一聲。
“不——不是。”女子聲音略顯沙啞道。“是我不配他。他離開我,終究是好的,對的。”
“什麽?!”林澤眉頭深鎖,不解道。“他離開你?”
“他讓我走,讓我永遠離開這兒。”女子那雙極具江南氣息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哀愁,沙啞道。“讓我離開,不就是離開了我?”
林澤猛然醒悟小黑的意圖。
他讓她走,不是本意,而是為了保全她,為了給她一個新的生活。她又豈會知道,小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於,他隨時都可能被鯊魚殺害?
“他不想你走。但你必須走。留在這兒,你很危險。”林澤苦澀地說道。
“危險?”女子忽地睜開雙眸,死死盯著林澤道。“我連死都不怕,又怎麽會怕危險呢?死——我都不怕…”
林澤聞言猛地握住她冰涼刺骨的手心,旋即又在她脖子處按了一會,神色大變道:“你注射了什麽?”
“也沒什麽。”女子茫然無措地說道。“加了點藥,能讓我死就夠了。”
“糊塗!”林澤顫聲道。“你可知道,他是喜歡你的,愛你的。你怎麽這麽愚蠢?”
“他,當真是愛我的?”女子那黯然的眼眸中暴露一抹精芒,冰涼地雙手反握住林澤,不可置信地說道。“你說,他喜歡我?”
“否則,他為何每過一段時間,都會來這兒看你?”林澤語調中充滿懊惱與沉重。若是他早來一時半刻,或許就能阻止她了。但轉念一想,這個女子的性子那般堅決剛硬,與她外表完全不符。她若尋思,她若死意堅決,又有誰能阻止呢?
“是——是啊。”女子眼眸中充滿茫然之色,喃喃道。“他終究不是對我無情的,可我卻要死了…”
“我送你去醫院!”林澤欲一把將她抱起,她卻輕輕往沙發後麵縮了縮,輕聲道。“來不及了。”
林澤表情一僵,麵露悲慟道:“你這一生,有什麽想做還沒做的嗎?”
女子微微一愣,旋即輕聲道:“我這一生,隻想做個普通女人,為他洗衣,為他做飯,為他生小孩。可我這一生,卻一樣都做不到。遺憾,我好遺憾…”
林澤話語哽咽,眼見這個對自己兄弟情深意重的女子即將死去,卻什麽都不能做,這份心情,又有幾人知?
“小林,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女子氣若遊絲地問道。
“能,什麽事兒?”林澤緊握她逐漸冰涼的手心,柔聲說道。
“別告訴他。一定不要告訴他。我不想他知道,也不想他罵我是個膽小鬼。其實,我是真的膽小呢——”女子輕歎一聲,喃喃道。“我都不敢麵對他一句為我好的假話。”
“不,你不膽小。”林澤哽咽道。“你若膽小,三年前又豈會為他擋子彈?你若膽小,又豈敢將他從十幾把槍指著的房間救出來?你若膽小,又…”
“我想做,一想就做啦。”女子蒼白如紙的麵龐上洋溢起一抹幸福之色,輕輕道。“能為他做那些,可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事呢。”
林澤眼眶一酸,險些落淚。
他不知道女子五年前被人從華夏帶到這兒來之前是做什麽的,他更不清楚這個女子的身世背景,可他知道,這個女子在自己與小黑初次來這家娛樂場所之後,從此對小黑一往情深,永世不忘。
可如今,這個淒苦的女子卻因為小黑讓她離去,而真正的離去了…
“你答應我嗎?”女子握緊林澤的手心,哀求道。
“好,我答應你,我跟他說,你已離去。去了一個幸福的地方。”
“謝謝你——”女子輕輕說道。“隻是,沒有他的地方,就算是天堂,又怎麽會快活呢。”
一旁的露絲早已心酸難當,眼見這個情深意重的男子竟為她深愛的男人一句話而自絕,心頭說不出何等滋味。隻覺眼前一片模糊,臉龐上亦濕漉漉的,顯是淚水已沾滿臉龐。
“小林,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女子輕輕鬆開他的手掌,喃喃道。
“我——”林澤僵立在原地,久久不肯離去。卻被同為女子的露絲拉起來,在他耳畔道。“她隻是不願你親眼看著她離開。”
林澤落寞地起身,深深瞧了這個女子一眼,仿佛要將她的容貌烙印在骨子裏。轉身,悄然向門外行去。
隻是尚未出門,林澤便聽到自沙發上女子口中飄出的歌謠。
“小池塘清露踏漣漪,一圈一圈泛起。
那眷戀依舊被微風凋零。
翻閱相濡以沫的夢,長不過天地間。
每一篇,如青澀般浮現。
落雨聲,嘀嗒嘀嘀,回**著輕聲細語。猶如你唯美歎息,那麽動聽。
城外,濕呀瀝瀝,滿地的呢喃細語。
我發現身邊的你,漠然回避。
絕唱一段芊芊,愛無非看誰成繭。
和你對弈輸贏都回不去。
一曲輕描淡寫勾勒盡是我的呼吸,山窮水絕處回眸一遍你…”
歌謠甫停,林澤腳步一頓。腦海千回百轉,猛地飄入一幅三年前初次相見的畫麵。以及林澤幾乎記不得的她的名字。
那是林澤與小黑第一次來這家夜店,當兩人落座時,大廳經理神神秘秘地向林澤推薦一位女子。而後,這位身穿旗袍,容顏如詩如畫的江南女子進入視線,仿佛如畫中走出來的人兒一樣,登時給人她與這烏煙瘴氣的夜場格格不入的印象。而她見到兩人的第一句話亦不像其他女人一樣甜膩地自我介紹,隻是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我叫芊芊。
是呢。她叫芊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