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令宜從學堂出來時,抬頭望天,天朗氣清,讓人心情也甚是舒朗。
麵試的事情也十分順暢,校長識得她,自然也沒什麽不樂意的。誰能想,小小一個學堂竟也和周家程家這樣的大家族有著彎彎繞繞的聯係。
還是老規矩,依照校長所言,下周一時她便能入職。隻不過和周槐序、程舒月不同,她任教的是國文先生。
令宜自以為外文水準還不到能為人老師的程度,反而是國文,她自小研讀經史子集,背誦四書五經,教授國文還算的上得心應手。
出了學堂,漫無目的地閑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海棠樹下,還記得三年前離開之時,海棠樹亭亭如蓋,其葉葳蕤。
如今又是冬季,敗枝枯木,略顯單薄。
此時,令宜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時光流逝。時間一望無際的長河裏,一草一木都在變化。
那些不想見但要見的人,終歸逃避不掉。
距離去學堂入職還有好些天,是以,令宜決定還是要回周家看望一下周家夫婦。盡管她當時和周槐序鬧得很是不愉快,但伯父伯母的恩情還在,她總不能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從外麵看去,周家一如三年前的模樣,一切如常。錦兒還在學堂,她便一個人拿著準備的禮品叩響了周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臉生的小廝,顯然是新招來的。令宜不認得他,他自然也不認得令宜。
但人還算禮貌,規規矩矩地問道:“這位小姐,請問您找誰?”
令宜笑笑,“勞煩小哥通報一聲,我找你家夫人。”
“好嘞,您稍等。”十幾歲半大的孩子,得了令就一溜煙跑走了。
沒一會兒,他又笑吟吟地跑出來道:“小姐,請跟我進去吧。”順便伸手接過令宜手裏的東西。
他隻當做令宜是周家一位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客人,恭恭敬敬地引著她往裏麵走去。
周府裏還是三年前的樣子,一草一木,皆是故舊模樣。
在這一座府邸裏麵,她和周槐序初見,相處,直到分別。有時候回憶總是那麽讓人不堪,輕輕鬆鬆就能擊垮人的心房。
“昭昭啊!昭昭!你可算回來了!”還沒走到前廳,秦佩蘭就慌忙出來迎接。三年沒見,她相念令宜相念的緊。
令宜並不抗拒她的親熱,也迎了上去,不知為何眼眶有些濕潤,“伯母......”
她知道他們應該是看見了她留下的那封信,但麵對秦佩蘭她似乎還想解釋什麽,卻遲遲說不出口。
秦佩蘭一把拉過令宜的手道:“不必多說,伯母都知道。好些年不見你了,快跟伯母進來說說話。”
“你快些嚐嚐這是春日裏你伯父外出時帶回來的茶,和我們雲州的不一樣。”忽然想到什麽,她頓了頓道:“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喝的慣,留洋三年應是習慣了喝咖啡吧。”
令宜很給麵子,“咖啡苦澀,我還是更喜茶葉清香。”
“你如今回來可有地方落腳?需不需要伯母著人給你安排?”
“我已經找好住處了。”
“在何處?”
“就在學堂附近,我應了校長過幾日該去學校任教。”
她如今說起話來,不卑不亢。舉手投足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畏畏縮縮,秦佩蘭很是欣慰。
“女子也當能立業,我們昭昭能去教師育人,也不失是件天大的好事。”
秦佩蘭隻字未提三年前她走之後發生了何時,隻是滔滔不絕地問了這些年她在大不列顛的所見所聞。
這一聊,便刹不住閘,直講得口幹舌燥。
“對了,晚些時候你別回去了。就留在家裏吃飯,伯母命人多做些你愛吃的。”
令宜怕遇上周槐序,眉宇之間有些猶豫。
“你周伯父還在外辦事,晚些時候回來。總不該你好不容易來一趟,還叫他見不著你的麵吧?”
令宜隻能應“是。”
誰曾想,周永明是外出辦事不假,但周槐序也和他一道去一道回。
令宜本想等周永明回來寒暄幾句,便快些告辭,避免遇上周槐序。卻在看見周槐序跟在他身後時,僵了神色。
明明不曾有雪,但一眼望去,令宜又恍然回到了初見的那一日。
他亦是這樣的西裝大衣,眉目淩冽,端的是矜貴無雙。
那時他處於禮貌地向她伸出手,神色淡然,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你好。”
那時她不能和他平等而立,自認為低他一等。那時......她尚且歡喜且羞愧。
而現在看著周槐序立在庭院裏,三年未見眉目淩冽了許多,氣質也更加沉穩。
三年前不告而別的離去,三年後不期而遇的重逢。
是煥然一新的佟令宜,再次遇見周槐序。其實沒有想象中的轟轟烈烈,也沒有預感的無所適從,隻是客氣疏離,仿佛隔了很遠很遠。
周永明顯然也沒想到令宜會突然出現在家中,麵露驚訝,“昭昭什麽時候回來的?”
令宜不再怯,禮貌回道:“才回來不久。”
周永明連連頷首,沒再說話,徑直落了座。
相比較其他的人自然,或者是故作自然,周槐序便有些僵硬。
“你......”他欲言又止,臉色晦暗不明。
“周先生,好久不見。”,她沒有絲毫的窘迫,言笑晏晏,不卑不亢。
三年未見,她的確和從前大不一樣。無論是神態還是打扮,都讓人為之一振。
隻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周槐序恍然想起,她走後的第三日,他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裏悠悠轉醒。
記憶停留在,三天前那個和林確之一醉方休的夜晚,對麵飛馳而來的汽車,熊熊的烈火,身體每一寸骨肉的劇痛。
可他睜開眼,望著身邊形容憔悴的秦佩蘭隻問了一句,“媽,令宜她......已經走了嗎?”
隻一句話,讓秦佩蘭泣不成聲。
有時候,這世上的陰差陽錯就是會打你一個措手不及。倘若那天他沒有去林家,倘若令宜再完一會兒離開。或許......一切都不該是現在這樣。
秦佩蘭不忍說出口,隻能把令宜留下的信拿給他看。
單薄的信紙上整齊的折痕被他揉碎,幹涸的墨跡卻被水漬暈開。
想要說的話,來不及說出口。想要見的人,也已經遠走他鄉。
身上的痛楚遠不如心裏來的重,他合上雙目,頹然地依靠在病**,“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