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令宜去上班,周槐序便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等她回來,倒是也相安無事地度過了許多天。

學堂的大考也已經結束,錦兒還在同學家裏沒回來。按理說,周槐序的傷該好了,可這些天令宜給他換藥的時候看見傷口還在滲血,遲遲不愈。

是咋不行的話,令宜想著該帶他再去醫院好好包紮一下看一看。

不過今天不行,剛大考完還得批閱試卷,令宜走得比往常更晚了一些。

索性明日學堂算是要正式放假了,今日晚一些其實也沒什麽。

“你還不回去嗎?這天都黑透了。”程舒月先一步改完卷子,收拾好起身。

“馬上就好了,改完了明日就不用來了。”

“那你別太晚了,我就先走了啊。”

瞧她急匆匆的樣子,令宜忍不住笑道:“賀筠又在門口等著你了吧?”

程舒月毫不掩飾道:“是啊。”

這幾天賀筠幾乎天天散學的時候都等在門口,就連令宜都看出來他們倆關係發展的不一般。

從程舒月那聽說,賀筠家境算不上好,也就勉強能溫飽度日。他有些錢都用來買設備或者是置辦筆墨紙張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半舊不新的。

程舒月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好感,也是,她本就是這樣敢愛敢恨的角色,對這一點令宜並不感到奇怪。

自從方晗走後,程最似乎對這些事情也看開了許多。對於程舒月和賀筠的事情,他算是放任自流。畢竟程家不缺錢財,但他或許真的覺得自己不能獲得的圓滿在自己弟弟妹妹身上能夠看見。

這樣又何嚐不失為一種好事,最起碼為情所困的隻是剩下他一個人。

程舒月走後沒多久,令宜也把手上的卷子批閱完了。外頭的天都已經黑透了,學堂裏隻有幾間屋子裏還亮著燈,都是辛苦閱卷的老師。

冬夜寒涼,一出門冷風就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令宜打了個噴嚏,把身上的衣服裹緊了些。還好不算太晚,這幾天周槐序都會在家準備晚餐。一開始他還會自己做好了等著令宜回去,但他肩膀上傷口不能使力氣,不然很容易崩裂。令宜不許他再做飯,他就不知從哪找了人,日日送些做好的飯菜來。

要是忽略掉他們之間一些不太愉快的談話,這種相處模式倒是像極了一對新婚的小夫妻,對此令宜表示有些排斥。

每天麵對他遲遲不好的傷處,盤算著何時才能把這尊大佛請走。

就這麽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樓下。抬眼看去,還是和前幾日一樣,窗內燈光明亮,定是周槐序還在等她。

不知為何,心裏忽然有些暖意流淌而過。她邁步上樓,甚至都能想見如這段時間的每一日一樣,周槐序窩在沙發裏看著書,頭發微亂但服帖地覆蓋在額前。一見到她,就會咧著嘴角笑著問候道:“你回來啦。”

那一刻,令宜覺得自己是被他所需要的。又或者是,她也在需要他。

可今日,沙發上沒見他的身影,桌上卻依舊擺放著精致的菜肴。

“周槐序?”令宜站在門前輕喚了一聲,屋內空****的沒有回應。可他的大衣還搭在沙發上,桌上的飯菜依舊擺放整齊。

難不成,是因為她回來的太晚,他等不及生氣了?

她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往周槐序的房間走去......

而月色混雜著霓虹燈的光亮透過玻璃窗照進室內,照亮了人模糊的輪廓。

寬大的落地鏡前,男人衣衫半露,堪堪搭在腰際。他背對著鏡子,微微側身扭頭向鏡中看去。

傷口上覆上了一層褐色的猙獰傷疤,周圍泛著淡淡的粉色,已經不再冒血了。

他伸手越過肩膀去撫摸它,粗糲的手感,摩挲著他的指尖。

他自己心裏清楚,這道傷早就該好了。一道隻傷及皮肉的傷疤,半個月的時間完全足夠愈合。現在,他本該安然無恙地回到周家,和佟令宜做回她口中那種最普通不過的朋友。

秦佩蘭甚至還偷偷跑來過幾次,想詢問他和令宜究竟進展到了什麽地步。可他哪能不知道,他們除了一日裏必要的見麵外,沒有任何進展。

她想要他給她些時間好好想一想,也好,周槐序惡劣地想,要是他的傷一日不好,便能讓她多考慮些時日,他和她也能多糾纏些時候。

對於令宜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他既是期待又是害怕。他期盼著她能對他的示好有所回應,卻也害怕她毫不留情的拒絕。

他定是瘋了,任是誰知道他要做的事情都會覺得他瘋了吧。這半個月裏每隔上幾日,他這都會毫不留情地把傷口上結的痂撕扯下來,那一瞬間鮮血淋漓,但心中卻有著前所未有的喟歎。他隻想著,這樣就可以和她多待上一些時日了。等她想通,又或是等她忍耐不急,把自己趕走。

傷疤結了厚厚的一層,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周槐序看著鏡中的自己,麵容冷峻,他的手指捏住傷口,一點一點順著方向撕下剛結好的傷疤。一瞬間,鮮紅的血又上了指尖,他卻不覺疼痛隻覺得酣暢淋漓。

“周槐序!”門應聲打開,令宜憤怒錯愕的麵孔逆著光卻在他眼前分外清晰。

他原以為她是厭煩了他所以今日故意不想回來,他隻能通過損害自身來達到想要留住她的目的。可他沒想到,會被令宜撞破。

染著血的白色紗布被他隨意丟在地板上,而他**著自己的傷處,對著鏡子一點點地把要愈合的地方撕裂。

令宜忽然覺得無措,但更多的是憤怒,她嗬斥道:“周槐序,你是不是瘋了?”

瘋了?看,周槐序就知道她一定會覺得自己是瘋了。但他恐懼了她的離開,下意識要解釋道:“令宜,我......”

話在嘴邊,突然又覺得沒什麽好解釋的。他的確是瘋了,她眼睛所看見的也都是事實。

曾幾何時,他站在她麵前高高在上,如高山之巔遺世獨立的珍貴雪蓮。那時在令宜眼中的他,仿佛隔了多少山海,遙不可及。她渴望觸碰,也渴望得到,可他那麽地難以企及。就算後來他有所改變,令宜也一直都覺得他還是那個矜貴的周家大少爺,還是在學堂裏不苟言笑的周先生。她從未想過,也不敢想過,他會做出那麽瘋狂的事情。

就在此時此刻,令宜才真正的意識到,情愛之事有多麽讓人失去理智。

一開始,她覺得他隻當自己是個責任。“喜歡”二字不難說出口,但於他而言沒有便是沒有。他也許會聽父母的話娶她,但無愛的婚姻是捆綁住人的枷鎖,除去消耗對方沒有任何異議。後來,他再說“喜歡”,令宜也隻當他是當初得不到的不甘願。畢竟人都一樣,得不到的東西一直都是最好的。

而現在,看著周槐序,她才意識到,他所說的“喜歡”是真的喜歡,不曾作假的喜歡。隻因令宜才感受到他的的確確是個瘋子。

她明白了周槐序的心,卻不代表認同他的做法。

她甚至覺得此刻自己有些無情,她冷冷地看著周槐序,冷聲道:“我今天不趕你走。明日,明日還請周先生收拾東西回家去吧。我這裏容不了你這尊大佛。”

“可是......我的傷還沒好......”他雙手垂在身側,手指上還站著背上的血,緊盯著令宜的雙眼泛著紅,頗有些可憐。

“周先生的傷,我治不了。你還是自己找醫生治去吧,再不濟周家還有私人醫生,總不能讓你重傷不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