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日,雲州下了大雪。一直持續了一天一夜,令宜出門前屋外還飄著雪。

周家的車停在樓下,漆黑的車身上落了一層潔白,隻是車裏坐著的不是常常見到的那個人,周槐序他沒有來。

“佟小姐,老爺夫人派我來接你。”司機下車問了好,給她們貼心地打開了車門,然後自己才回到駕駛座上。

車子行駛在雲州城寬闊的街道上,滿目蒼白之中還夾雜著許多人家喜慶的裝扮,銀裝素裹之中幾點紅,也是好意趣。

周家也不能免俗,大門兩側高高懸著大紅的燈籠,應是覺得雪天光線不好,裏麵的蠟燭燃著微微的光。

這座古樸莊嚴的宅院裏,有著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也埋葬著她懷揣著少女心事的過往。

“昭昭!”還沒進門,就聽見秦佩蘭急切地呼喚,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了。

她身上套了件狐狸毛披肩,還是時興的打扮,在她臉上很少能讓人看見歲月的影子。周永明給她全部的疼愛,她自己也看得開,比同齡人年輕了不知道多少。

“昭昭,你可算來了。好孩子,外頭涼快些都進去坐。”屋裏燒著暖呼呼的地龍,一進去就感受到一股暖氣襲來。

桌上的年夜飯快擺滿了桌子,隻是廳裏空****的沒什麽人,令宜環顧四周到處看了下,沒作聲。

秦佩蘭卻道:“蘭時在和老爺談些事情,晚些吃飯的時候就來了。”

令宜哪裏是想問他,一下子被秦佩蘭說紅了臉。

要論熟悉,錦兒對周府比令宜還熟悉。從令宜走後錦兒也沒再回來過這裏了,此番回來倒是也看見了不少以前一起玩鬧的小姐妹,心裏一直惦記著想同她們說說話去。

看秦佩蘭有意要和令宜多聊,她便說道:“姐,我去外頭找她們敘敘舊。”

這些丫鬟們大多都是自小長在周家的,父母親人都在周家做工,自然過節也都在周家過。

令宜知她貪玩,也不管束她,隻道:“早些回來。”

“轉眼錦兒這丫頭也長大了,聽說她現在在崇實學堂讀書,以後還有什麽打算嗎?”

令宜道:“錦兒也在學堂上讀了三年書,但我覺得遠遠不夠。所以我和舒月姐準備給她申請大學。”

秦佩蘭讚同道:“這世道女孩子多讀些書好,既然有能力就該這樣。”

“錦兒她就像我親妹妹,我希望她這一輩子都能這樣無憂無慮的。”

“昭昭.....”秦佩蘭慈愛地看著她,說道:“伯母也希望你一輩子都能喜樂無憂。當初算是蘭時他對不起你,伯母也知道......”

令宜釋然道:“伯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其實蘭時......你能不能再給他......”秦佩蘭也沒給人這樣說過情,一時間有點語無倫次。她腦子裏飛速運轉該怎麽說才能讓令宜接受,還沒想出來個所以然就見周永明和周槐序走了進來。

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樣,開局是客套的寒暄,這讓令宜和周槐序都不太自在。

“還差最一道菜就能開席了。蘭時,你去廚房裏催一催。”說罷,她又轉頭看向令宜道:“昭昭啊,去喊錦兒回來吃飯吧。”

對秦佩蘭能夠接受錦兒和他們同桌吃飯這件事,令宜表示很感激,畢竟現在還是很少有人能接受的。

錦兒不知道和小姐妹們跑去哪裏敘舊了,令宜順著回廊找了有一會兒還不見人影。

廊外無風有雪,似是神仙在天上灑下的片片白羽,輕飄飄堆疊在地上。

“回去吧。”周槐序溫潤清朗的嗓音倏地穿透耳膜,令宜不禁被嚇了一跳。

回頭看去,他似乎也觀察到她剛才的窘態,眉眼之中泛著淺淺笑意,“方才我遇見錦兒了,就告知她讓她快些回去了。”

剛才出來的時候,她的確刻意想要和周槐序分開,於是就選了他的反方向走,沒想到還真給他遇見了錦兒。

“多謝。”

周槐序沒流露出什麽不滿,輕飄飄道:“佟小姐還真是客氣。”

不知為何,令宜聽著這句話心裏總有點不是滋味,但也無可反駁。

回去的時候,錦兒果然已經在了。精心製作的佳肴擺了滿桌,毫不誇張地說是應有盡有。

“這幾年我和你伯父就盼著今日這樣的場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大家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秦佩蘭一提起酒杯,臉上的開心都掩蓋不住,“來,昭昭。和伯母喝一杯。”

盛情難卻,令宜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在大不列顛三年,她的酒量倒是漲了些,但回過來這些濃度精純的佳釀,還是喝不了幾杯。加上她腹中空空,一杯下去就覺得身上有些發熱。

她瞥了一眼對麵的周槐序,他臉上看不出是什麽神情,隻是端坐著慢條斯理地吃著菜。偶爾周永明問他幾句話,他才勉強開口回答一句。不多不少,問什麽就答什麽。

他身上的傷應是還沒全好,杯裏倒著茶,還有氤氳霧氣。

不隻是秦佩蘭,周永明今晚興致也高,前前後後令宜也喝了三四杯酒,酒意有些上頭。不得不感歎,多年以來還沒沒什麽長進,酒量尚淺。

但還好,隻是頭略微有些暈,神思還是清明。

秦佩蘭望向外頭,“我瞧著外頭的雪快停了,前些日子我買了好些煙花。蘭時你帶著昭昭去把那些都放了。”

周槐序壓根沒想著拒絕,站起身來走到對麵,見令宜臉頰泛紅知道她這是有些喝多了,正好出去一圈清醒清醒。他微微彎下腰,手掌攤開在她麵前,就和話本子或者電影裏那些紳士一樣,彬彬有禮道:“佟小姐,請吧。”

令宜不懂他今天為何總是那麽客氣,有些賭氣地把手搭上去。走就走,誰怕誰啊!

秦佩蘭想的周到,還準備了一部分煙花留給錦兒拿去和小姐妹們一起放,一時間屋內也就還剩下她和周永明二人。

屋外的寒意透過開著的門卷入屋內,驅散了一絲燥熱。

“你說,蘭時和昭昭這兩個孩子,究竟能不能修成正果。”

周永明押了一口茶,這幾年的修養讓他褪去了許多冷冽,麵目溫柔,有些事越發看淡了。

“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氣,你和我都不能強求了。”

強求的苦果,誰都不想再嚐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