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學堂,周槐序一直沒找到機會同令宜說上幾句話。

令宜好似一直故意躲著他,就連在走廊上遠遠瞧見他一眼就轉身往反方向走過去。

大抵昨天自己說的那些話是有些狠了,讓她傷了心。午時的時候,他準備等人走的差不多再去找她,還未見到要見的人,卻等來了吳慧芸。

他對吳家的這位小姐實在是無感,從旁人口中也知曉她是個囂張跋扈的貨色。加上她幾次三番地欺負佟令宜,更是坐實了周槐序對她的這種印象。

“何事?”他不耐煩地蹙起眉頭,卻還維持著素日淡然的語氣。

吳慧芸自然看不出來周槐序並不樂意見到她,昨天散學回去她拉著丫鬟和自己抄到半夜,想著今早一來就送給周槐序過目。

周先生既然記得自己姓名,那邊要在他那裏留下更好的印象。是以她連昨日罰抄的詩文都是自己工工整整、一筆一劃寫出來的,沒假手於人,隻求今日給周槐序檢查時候他能誇讚自己幾句。

自己也能得償所願,和他的關係多多親近。

“昨日先生罰我的詩文,我都抄完了。特地拿來給先生過目。”她刻意軟了嗓子學著佟令宜的語調輕柔緩慢地說著話,隻是邯鄲學步到底學不來那層溫柔小意。

周槐序當然也聽出來了,懶得敷衍,冷聲道:“放下吧。”

他示意她放在桌案上,並沒有翻閱的打算,這無疑讓吳慧芸吃了個癟。

自己辛辛苦苦抄了半宿的詩文,他竟然連看都不看一眼嗎?

其實何止,若不是她來找這一遭,周槐序壓根不記得昨天自己罰了她什麽。

見吳慧芸立在那裏遲遲不肯走,周槐序實在是覺得不耐煩。吳家生的這個女兒怎地跟個狗皮膏藥一樣,還如此不會看人臉色。

於是他聲色更冷,幾乎是毫不客氣地開口,“你還待在這裏幹什麽?”

“我......我想著,等先生檢查一下,有什麽問題好叫我改正。”她越說越心虛,她哪裏是真的好學,隻不過想找個借口接近周槐序罷了。

周槐序聽了她這話,當真裝模作樣地翻了幾下,打發道:“勉強入眼,你可以走了。”

吳慧芸這下終於聽出他言語之中的不耐,不敢再多加逗留,轉身欲走。

“等等。”

身後傳來周槐序的聲音,似乎想起來什麽似的將她叫住。她按捺心中的激動,仍是學著佟令宜裝模作樣地問道:“先生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先前坐在桌案上從未抬起頭的周槐序,忽然抬首,目光如劍似乎要將她看穿。吳慧芸隻覺得胸腔中的心髒在怦然跳動。

隻看見周槐序沉下臉,嗓音冷冷,“學堂不是你吳家,往後在學堂裏收斂些。若是再肆意妄為,我不介意請吳老爺來一趟。”

單這一句話,險些叫吳慧芸臉上偽裝出來的溫柔笑意掛不住。這意思,難不成昨天佟令宜真的去告狀了?她到底還是讓周槐序為她出了這個頭。

吳慧芸頭一次意識到,佟令宜和周槐序之間的關係似乎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

“先生教訓的是。”

周槐序不點明,她便裝傻。隻是剛關上門,臉上的表情便再也維持不住,還好四下無人瞧不見她的扭曲麵容。

回到課堂時,看著靜坐在窗前的佟令宜,她簡直恨得牙癢癢。

於是故意在她麵前煞有其事地炫耀,“方才我去找了周先生,他誇我字寫得漂亮呢。還關心我作夜有沒有睡好,說下次再也不給我那麽重的體罰了。”

“周先生他人可真好,你說是吧,佟......同學。”

是啊,他人好,長得也英俊,情竇初開的少女哪個會不喜歡他?原來他這樣久不出來,是因為和吳慧芸待在一起嗎?

對於吳慧芸昨天做的事情,令宜不找她算賬並不代表她心裏不氣。她壓根沒有搭理吳慧芸的打算,徑直拿著桌上的飯盒就走了出去。

她沒敢敲開他的門,隻是默默將飯盒放在了門口。

“先生,家裏送來的飯菜放在門口了......趁熱吃。”如今,她格外害怕麵對周槐序。在周槐序的麵前,她總是覺得抬不起頭來。

她對他愛慕、敬仰,卻也畏懼、自卑。

她話音剛落周槐序就起身快步去打開了門,他想著終於能有機會和她說上話。好讓她知道,自己對誤會她有愧,也想知道他準備的那支發簪她是否喜歡。

可眼前的,隻是一隻孤零零放在地上的盒子......和她依舊單薄落寞的背影。

此是,周槐序才意識到,佟令宜這個人並不是外表那樣的怯懦。她隻是總拿著最大的善意去揣測別人,拿著最大的寬宥去和人相處。她柔軟脆弱,會自怨自艾,但她卻有著自己的底線和骨氣。

......

日漸西斜,光影落幕。

天邊雲席卷著雲霞,為世間萬物蓋上一層幻夢。

周槐序依在學堂不遠處拐角的牆上,海棠花樹的枝丫仿佛被夕陽霞光鍍了金,枝丫橫斜在他頭頂。

早上帶出來的檀木盒子到現在還沒打開過,他揣在懷裏反複地用手摩挲,都讓檀木表麵生出了幾分熱意。

佟令宜那樣慢吞吞的性子,總是出來的比別人慢些。

等到她時,學堂周圍都快沒了人。

他就風流不羈地倚在那裏,絲毫沒有白日裏在學堂正襟危坐的樣子。倒是像世家愛好玩樂的公子哥兒。

眼前道路空曠,他一眼就遙遙看見不遠處走來的令宜。自然,令宜也看見了他。

周槐序忽然生出一種前世今生的錯覺,似乎他們在許久之前就見過,似乎......上輩子,他也是這樣等著她。

不過,令宜顯然沒準備搭理他,垂著腦袋活脫脫像隻縮著脖子的小貓,假裝沒看見他似的就要從一旁走過去。

“你為何裝看不見我?”聲音清冷,是周槐序無疑。

聞言,令宜停下腳步,裝模作樣地福了福身子,“周先生好。”

她心中有氣,實在是不願意搭理周槐序,說完就又要走。

周槐序這才不再倚著牆,大步邁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可是還未昨天的事情生我的氣?”

“沒有。”

“分明就是有。不然你為何隻將飯盒放在門口?為何屢次裝作看不見我,又為何躲了我一整天?”

她又垂著頭,讓他難以窺見她的神情。她也不說話,讓他難以知曉她的想法。

“你為何又不說話?”周槐序繼續追問,令宜抬起頭他這才發現自己又將她惹得紅了眼眶。

“你......為何又要哭啊?”

“沒有。”

繼“抱歉”和“多謝”之後,周槐序又開始為佟令宜的這句“沒有”感到頭痛。

他俊眉微蹙,抱怨道:“你就不會說句別的話?”

然而,人家壓根沒準備搭理他,繞過他就要繼續往前走。

周槐序免不得心中著急,伸手要去拉她,卻一不小心使大了勁,將令宜拽的一個踉蹌。

幾乎是撞的,令宜直直地撞進了他懷裏。

而他的一隻手拿著檀木盒,一隻手拉住她,姿勢別提有多別扭。

他身上的槐花香氣摻雜著懷中人身上的海棠花香,讓人恍惚之間宛如置身春季。

令宜在他懷裏幾乎能聽見自己如鼓般的心跳,心就要跳出胸膛。

她不想被周槐序發現,隻能掙紮著想要遠離。

懷中人掙紮,周槐序這才回過神來,嗓音似乎不複往日清朗,摻著幾分低啞。

“別動。”

等令宜真的聽了他的話,不再掙紮。他這才卸了力氣,往後些微退了一步,將檀木盒拿到她麵前。

芙蓉如麵,柳如眉。烏發紅唇,世間色。

夕陽將她無暇如冷玉般麵頰上的細小絨毛都照得分明,方才動作間細長的發絲掛了幾分在臉龐。

她並不明白周槐序想要做什麽,清澈的眼睛茫然地望著他。

明鏡本清淨,何處染塵埃?

眉目中盛滿了瀲灩水光,是先前還未退去的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