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最派去周家的人當真會趕巧,令宜不過剛到便被遇上了。甚至都沒來記得邁進府裏一步,秦佩蘭臉上的笑意也僵在了臉上。

來的是常常跟在程最身側的那位軍官,看樣子是他的副官。

那日開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令宜看見他時臉色不免白了一白。

一改常態,他那凶神惡煞的臉上擠出來幾分笑意,能看得出來是硬擠的。

“佟小姐,我們督軍請您去府上做客。”

當事人還沒說什麽,周槐序便打起了十二分地警覺,擋在令宜麵前問道:“敢問督軍有何事?”

副官繼續禮貌微笑,“是方小姐想請您去一趟。”又恐他們不信,副官又補充了一句,“方小姐近日心情不大好。”

周槐序還是不太想讓她過去,畢竟究竟是方晗還是紀書朗想要她過去沒人知道。

可令宜卻決心要去一趟,起初方晗對她釋放出來的零星善意,叫她記得了許久。

還是那日去程家的路,也許是走過一遍了時間過得分外的快。還不等令宜想些什麽,車子便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樓下。

管家沒進去,吩咐了一個傭人帶著令宜上了樓。那日在大廳裏遠遠望見樓上一眼,燈光昏暗看不清什麽。那時她也沒想過自己能有資格上督軍府的二樓,紀書朗還沒散學回來,程最似乎也不在。

二樓長長的廊道顯得分外寂靜,這督軍府當真沒什麽人氣。

傭人停留在一扇平平無奇的門前,叩了幾下門輕聲道:“方小姐,佟小姐人到了。”

“進來吧。”屋內傳出冷漠淡然的嗓音,和這偌大的督軍府一樣沒什麽生氣。

傭人替令宜打開門,請她進去。

昏暗的屋內沒開燈,隻有窗外照過枯枝敗葉的斑駁光影。而方晗就坐在那斑駁破碎的光影之中,靜默地像畫上的人。

令宜想,她又瘦了。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清冷單薄,如今更是像紙片人人一般,仿佛一碰就碎。在某種程度上,她們兩是相似的,是神態亦或是氣質。而很明顯方晗更加孤傲清冷,也比她更加易碎。

她對方晗的那種親切感一方麵來自於她給出的些許善意,另一方麵即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悟。

“他還真把你請來了。”方晗看著她不免發笑,這笑不是在笑她而是在笑程最。

“隨意坐吧,想喝些什麽隻管吩咐人去拿。”

令宜看了一圈,屋內除去床榻便是矮桌前的兩把椅子,方晗坐了一把,她便在對麵坐下。

“你......好似瘦了許多。”她們既熟悉又不熟悉,令宜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寒暄隻問出了那麽一句。

對麵的人蒼涼一笑,“是嗎?反正死不了,從前在戲班練功那會兒比現在瘦的多了。”

這是令宜第一次接觸到方晗的一絲過往,她隻知道她和程督軍有些不為外人道的感情糾葛,卻從不敢開口詢問她的過往。

“我......”

“你定是很吃驚吧。沒錯,我從前就是個唱曲兒的。自從跟了程最之後幾乎不再唱了,若是要唱也隻是唱給他一個人聽。我十六歲便跟了他,算起來......到現在也該有六年了。”

“方晗......你沒必要說這些給我聽。”

“這六年裏我認識的人寥寥無幾,我在他身後一直都見不得光。佟小姐,他說我們算得上朋友,可我這樣的身份哪裏配交什麽朋友呢?”

“我不介意的。從我進學堂的那一天便想和你交朋友。”

“佟小姐,我介意。你是周先生的未婚妻,你有大把大把美好的未來,莫要因為我一個戲子有了汙漬。”

“可......周先生他。”令宜不知如何說起,但她心裏明白周槐序並不喜歡自己。而方晗能知道他們的關係她並不感覺驚訝,畢竟連吳慧芸都能知曉。程最的權勢這樣大,又豈能有瞞得住的道理。

“那日晚宴上周先生抱你離開,雲州城裏早就傳遍了。你們硬是要瞞怕是也瞞不住的。”

那日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究竟是表兄妹還是未婚夫妻一眼便看出來了。

“無論如何你莫要自苦,世間女子千萬不乏經受困苦之人。我額娘告訴我夫家是女子的天,她為了追隨阿瑪自盡而死。可直到那日剪發之時我才明白,在這個時代女子何嚐不能靠自己立足於天地,我們照樣也可以為自己撐起一片天來。”

聞言,方晗露出了輕鬆的笑意,“這些話是周先生教你的吧。”

令宜陡然紅了臉,沒好意思應聲。

方晗笑得更開懷了些,“無論如何我要多謝你,也多謝......周先生。若你不棄還願意和我交朋友,我便也當你是我的朋友。”

令宜道:“樂意之至。”

門口傳來幾聲叩門聲,而後便是方才引路的傭人開了口,“方小姐,小少爺回來了。等您二位下去用餐呢。”

“走吧,雖說督軍府沒什麽意思,但程最請來的廚子做飯卻是一絕。不吃白不吃,何苦便宜了他。”

這是這幾日來方晗第一次真心實意地露出笑來,也是她第一次願意下樓吃飯。督軍府的餐廳都奢華非凡,長桌上擺著琳琅滿目的飯菜,紀書朗隨意坐在一側饒有興致地端詳著難得豐富的晚餐。

方晗不下露,程最對食物沒什麽要求又常常不在家中,他一個人吃不下多少,那飯菜更是簡單單調。今日那麽一大桌子,他難免好奇。

“今個兒是什麽日子,做了那麽大一桌子菜?”

話音剛落,就看見樓梯上的兩抹身影。

他驚喜道:“昭昭你怎麽來了?”

“是我請來的。”方晗替她擋了回去,她對程家的這兩兄弟一向都是冷冷淡淡的。

“你好幾日沒去學堂我可無聊懷了,這下回來了我也有個伴兒。”

他又問:“對了,你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前些日子我遇上周伯母她說你回北平去了,北平來回不過四五日,你怎地七日才回來?”

“路上遇上了些意外。”

“可有受傷?”

“沒有。”

方晗拉著令宜在他對麵坐下,忙岔開話題道:“快些嚐嚐這些菜是不是合你的胃口。”

若是讓紀書朗問下去,鐵定沒完了。他那張嘴從小便安靜不下來,活脫脫像一個猴子。

她就近夾了一筷子放在令宜碗中,催著快吃。令宜遲疑了一下,方晗當即就明白她是怕程最還沒上桌自己先動了筷子,不合規矩。

“他不在府裏,不必拘謹。”

方晗捕捉痕跡地瞥了一眼二樓,半明半昧間男人一身長衫立在那裏安靜地看著她。她說了謊,程最這幾日一直都在,隻不過有她的地方他一直都不出現罷了。也許是被說怕了,他害怕聽到那些直白露骨,痛徹心扉的實話,這才躲著她。

對麵的紀書朗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方晗瞪了一眼之後低頭吃飯不再言語。他深知大哥和方晗的事旁人不能多說一字,他可不想因為不小心說錯了話而被責罰。

紀書朗閉了嘴,方晗和令宜又是不愛說話的人。餐桌上便安靜了許多,這份安靜一直持續到用完晚飯,要將令宜送回家去。

紀書朗怎麽會錯過這等自告奮勇的機會,當即就說自己要去送令宜。方晗轉念想了想原本想開口阻攔,卻在要開口時被傭人叫住。

那傭人在她耳畔低語,“督軍請您現在上樓去。”

等她回過神來,紀書朗已經拉著令宜上了車。他吊兒郎當地打開車窗衝著方晗揮了揮手道:“方晗姐你放心,我一定把昭昭平安送到家!”

自從那日她和程最再度爭吵過後,紀書朗就改了往日的稱呼不再喊她嫂子了,這樣也好本來他的大嫂就另有其人。

方晗邁上台階,令宜走了程最也不用繼續藏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