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微分徐徐透過大開的車窗撲麵而來。令宜忽然生出一種悲愴之感,或許人活在世有時候並不能真正的尊崇本心。權勢的壓迫和地位的逼近都會讓人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所以方晗選擇以這樣強烈的方式反抗,以生命為代價,為自己謀一條生路,想來十分諷刺。
程最此人並不優柔寡斷,反而當機立斷。但於情愛方麵,他卻時時刻刻不能做出遵從本心的決斷,猶豫遲疑這些積攢起來經年累月便是穿腸毒藥,一劍封喉。
反觀她自己和周槐序又何嚐不是如此,為了一句遲遲等不來的答案賭上後半輩子,何其愚蠢又何其可悲。
她曾把周槐序當做是瀕死時期的救命稻草,但現在她發現即使沒有了他,自己也能好好生活。隻不過難過一些,掙紮一些,也總好過以後不知何時的突然溺斃。
突然急刹,還好令宜及時扶住前麵的座椅才沒從座位上摔下來。
司機歉疚且擔憂地透過後視鏡關心道:“佟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她抬眼透過玻璃,隱約看到前麵的場景,路上隻有車燈照亮有些刺眼,“是和對麵來的車撞上了嗎?”
話音剛落,前方的車上下來一個人向著他們走過來。
麵色不愉地敲響了車門,沒好氣道:“你們怎麽回事兒?走路不看路的嗎?”
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北平的口音,令宜本就覺得天色晚了有些著急回家,不想和他爭辯。便發了話,“這件事算我們抱歉,你看看車子損失了什麽,我們賠給你如何?”
“我看你一個長得落落大方的千金小姐,怎地就知道拿錢平事兒?”
給錢也不要,就沒見過那麽得寸進尺的人,損失了錢財是小,佟小姐要是在這被人欺負了。那便是丟了程家的臉,就沒有程家派車送人還反倒叫客人受欺負的道理。
“我看你這人才是得寸進尺,也不撒泡尿照照人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單這輛車走在雲州城街上,你盡管去問有誰敢這樣說話?”
“嘿,你想怎麽著吧!”
眼見著兩人要吵起來,令宜生怕要動手,隻能勸道:“有什麽事情好好說,就是個誤會罷了。”
“你這小姐也無禮的很,管不得教出來的小人也不知禮數。”
“休得無禮!此事不過就是小磕小碰,沒傷著人,為何要在這裏和人爭吵不休?”
那男子穿了一襲褐色西裝離得有些遠,看不清麵容。隻是這一聲,方才還頤指氣使和人爭吵的小廝就泄了氣,乖乖走到他身後,“少爺......”
他是來雲州城之前新雇的,隻覺得自己為富人家辦事頗有些臉麵,這幾日又見多了奉承的場麵,一時間有些嘚瑟的分不清東西南北。
“等回北平,你就請辭去吧。招你來的時候,我便說過不養閑人和廢人。”
那小廝囁喏著不敢再吱聲,儼然後悔了剛才的所作所為。
“人非聖賢,公子何不再給一次機會?”
聲音柔弱清冷,讓人不自覺向她走進了些。汽車前燈照過來的刺眼燈光被遮住,恰好能讓人看清眼前的人。
隨著距離的靠近,眼前的人輪廓越發清晰。雖然許久未見,他們還是認出了對方。
“昭昭?”
“養皓哥?”
快有兩年未見,故人的音容相貌都還印在腦海。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偶遇重逢,真叫人生出一種柳暗花明之感。
“原來你竟是來了雲州。”
兩人並肩坐在車裏,還是油然而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慨。
“是啊,來了許久了。那你呢?養皓哥你怎麽會來雲州?”
“程謝聯姻宴請賓客,我自然是要來的呀。”
也是,張夫人娘家是潁川有頭有臉的大族,張家在潁川便也有些產業,謝家女兒成婚怎麽可能不牽扯到他們。
令宜和張養皓尚且算得上青梅竹馬,也就是張家老爺那會還在朝中任職,時不時就會來王府品茗下棋。
也許是生了結親的心思,便也時常把張養皓帶在身邊。孩子間的情誼最容易發展,一來二去的便也就熟悉了。
王府出事前,張養皓跟在張老爺在外地辦事,並不知道北平的情況。等幾月後回來,才知道令宜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情,而人也不知所蹤。
他一直都知道,令宜有一個剛出生就定下的娃娃親。王爺總拿這個做幌子,拒絕了北平許多青年才俊的求親。但要論姓名家世,他瞞得很好,沒有人知道王府裏千嬌萬貴的小格格究竟被許了什麽樣的人家。
那時張養皓還托人打聽了許久,都是無疾而終。而前朝覆滅,王府也不複昔日,張老爺便也歇了想要令宜做兒媳婦的心思。
因為原本他看上的,也就是王府的勢力和背景而不是令宜本人。
想到這裏,張養皓不免對於自己父親的齷齪心思感到愧疚。這兩年張老爺給他介紹過不少名門閨秀,千金小姐,但他根本就沒有要結婚的心思。
車子開得有些快,他怕令宜冷搖上了窗。見到她之前他幻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也在心裏演練過不知多少次要說的話。但在此刻,他結結巴巴的腦子裏空白到隻能問出來這一句。
“昭昭......你過得,還好吧?”
令宜點點頭,不置可否。平心而論,除去和周槐序的糾葛,在周家人人都待她很好。
“當年回到北平後,我才聽說你們家出了事。第一時間我就去找了你,但......打聽了許久,他們也隻是告訴我你離開了北平,但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你是怎麽來了雲州?現在住在哪裏?”
令宜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二人重逢時太過於激動,以至於車子漫無目的地開著並不知道要去哪裏。天色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去怕是要伯父伯母擔心,她隻好先囑咐道:“待會兒把我在周家門前放下就行了。”
那小廝受了訓斥不敢多言,隻應道:“是。”
“我來到雲州後一直住在周家。”
雲州城還能有幾個周家,張養皓心下了然。
“怪不得那日晚宴之上,我遠遠地看著周槐序身邊的人有些眼熟,原來真的是你。”張家雖算得上不錯,但在還不太夠資格能和周家有什麽交集。畢竟地域不同且周家實力雄厚,非他們所能比擬。
張養皓一直不爭不搶,自然也不願意隨著那些人去周槐序的麵前阿諛諂媚。
“是嗎?若是那日我眼尖一些,大概我們兄妹那時候就見麵了。”
“兄妹......”張養皓學著佟令宜複述了這兩字,越發覺得不是滋味。原本令宜不會如此大方地說出這些話,他印象中令宜總是羞怯怯地跟在他旁邊,一句兩句少言寡語地應和著他的話。
而如今......“昭昭,你似乎變了許多。”沒了從前怯懦害羞的影子,反而變得更加自信漂亮。
令宜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養皓哥,人總是會變得。起初我也不想改變,但現在發現有的時候改變並不算是一件壞事,你說對吧。”
張養皓也跟著笑了,“當然,我們昭昭一直都在進步。”隻是她的這份成長和進步,他缺席了許久,“昭昭啊。”
“嗯?”
“養皓哥真的很慶幸,還能再遇見你。你應該知道的,我對你......也許現在問這些有些不合時宜。但那麽多年了,我想......”
“養皓哥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在雲州周家嗎?”
“昭昭......”
“其實周槐序就是和我定了娃娃親的人。但養皓哥,其實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被突然打斷,張養皓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再想說卻說不出來,“你盡管說,我能做到的一定會幫你。”
“此事,和周槐序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