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堂前燕 23王家

冬日的雪下的厚重,轉眼間到了冬祭。就是那些與奴婢並無二樣的佃戶也會盡可能打掃,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體麵點。

世家甚至天家的冬祭,就更加重要了。

這年冬季裏,從新修建好的台城裏,走出浩浩****的隊伍前往烏衣巷。這是天子司馬衍派出的向丞相王導送祭肉的隊伍。

烏衣巷裏居住的王家人不少,王家人丁興旺,過年了王家子弟聚在一起,百多號人看著真的是相當的壯觀。其中輩分和年紀是扯不上半點關係,人本來就多,天子將大量祭肉賜給王導,到了過年的時候,不僅僅是王家本族的子弟,外頭其他世家也有人前來。一時間烏衣巷裏犢車繁密,主要還是和王導拉近關係。過年開頭除去族人聚在一起祭祖走親戚之外,到了後麵幾天,家裏的客人那真的是踏破了門檻。

王家的門庭自然是有許多人去,而且不單自己去,也會帶著自己族中出色的子弟前去。同時家中主母也會帶著女兒前去做客。

年紀長點的都記得當初的王與馬共天下,雖然琅琊王氏的權勢不比當初王敦掌軍時候那些顯赫,但是如今看著庾亮外放在外,王導又站在了首位輔政大臣的位置上。

謝家幾位郎君自然也是前去拜訪王導,哪怕不能被和郗家一樣被當做座上賓,獨坐一榻,讓自家子弟去露露臉。讓名聲在名士中更廣一些。

家中主人一出去,也沒來客人。

謝尚家中少了主人,少了幾分拘謹,下人們也多了幾分輕快相聚著喝酒嬉鬧。

謝尚還未曾娶妻,家中沒有正式的女主人。男主人一不在,就會顯得幾分散漫。屋裏角落裏的爐子燃著炭火,室內暖意融融。

麵容俏麗的女子手裏拈了針線,正在縫製一件衣物。那件衣服顏色樸素,但是布料質地上佳,看著並不太像是女子穿用的。

侍女抱著膝蓋坐在一旁,被屋內的溫暖熏的差點一頭栽倒。新年這回事,不管身份貴賤都是各種拚精力,除夕守夜不能睡,還要各種幹活,各種事務不能有半點疏漏。是個人也會十分疲憊了。

“啊!”侍女閉著眼,頭向前俯衝下去,頭撞到牆壁,疼的呲牙咧嘴。

她看到那邊女子在縫製衣物不由得撇了撇嘴,“阿妃,停停吧。做多了針線頭暈。”況且這衣裳做的再多,郎主也不可能穿出去的。這話侍女悶回肚子裏。

“我還不累。”被叫做阿妃的女子抬起頭笑了笑,她麵容妍麗柔和,輕聲細語間別有一種溫柔。

可是哪家郎君會穿妾做的衣裳出門。

侍女在心裏翻了一個大白眼,阿妃也不是什麽良家妾,是謝尚母親陪嫁過來一名侍女配人之後所生的。從小乖巧伶俐被主母放在謝尚身邊服侍,到了後來家中男女主人相繼去世,或許是因為是母親安排服侍的人,又或許是其他的,她便從一名低下的侍女換了身衣裳,變成了一個妾侍。

侍女見狀也不再勸,隻是撇了下嘴,繼續跪坐著。現在不聽勸,到時候日子難過了也還不知道怪在哪個身上呢。

阿妃低頭做針線,將衣裳袖口那部分縫好。她針線活做得不錯,手藝比起專門的針線婢女隻好不壞。

那日的梅香熏了整間屋子,她不知道郎君袖裏的那些梅花是哪裏來的,梅香將郎君的衣袖染上的香味幾乎能夠沁入心扉。

當郎君醒來之後,聽說這件事,沒有半分不虞,反而令人準備好梅香的香料,隻不過比起配出來的,他還是更加喜歡那兩袖純正的清香。

正做著,推門上傳來敲擊聲。

阿妃停下手裏的活計看向侍女。

侍女起身將拉門拉開,外頭站著一名十六歲的少女。侍女一瞧著她,心裏就大呼歹勢。

“宋娘想請阿妃過去賞梅。”少女圓圓臉蛋瞧著就討喜。

所謂宋娘是謝尚的另外一名妾,本名叫做宋褘,原來是王敦的妾,姿色豔美善於吹笛。王敦之亂被平定之後,憑著姿色在好幾家裏被送來送去,後來謝尚去一戶人家做客,聽她吹笛曲吹的好隨口誇了一句,主人見客人喜歡,就將她連人帶換洗的衣裳一路送了來。

過去賞梅別是被折騰吧!侍女有些猶豫,回頭看了看。

“我去說一聲。”侍女說道。

都是奴婢,去學郎主做什麽風雅!侍女在心裏暗罵。這個天氣比起去看勞什子的梅花還不如躲在屋裏頭呢。

阿妃聽侍女一番話放下針線起身,“那我也別辜負了她的好意。”

穿上厚厚的衣裳出門,走到院子裏,一名美豔的少婦雙手攏在袖中站在梅樹下麵。宋褘貌美,但是年紀卻比謝尚要大上幾歲。

那美豔女子回頭望見那邊的阿妃,眼裏閃過若有若無的輕蔑,“阿妃怎麽不穿些鮮亮的衣裳,這套有些暗沉了呢。”

果然一來就沒好話。

阿妃笑了笑,“這衣裳是郎主所賜,不敢輕易更換。”說著她微微偏過頭仔細瞧了瞧麵前的女子,“阿宋麵色不好,記得多多休息。”

聽見那句阿宋,女子的麵上瞬間生出怒氣出來。被一個家生奴婢平起平坐稱呼為阿宋,心底到底是意難平。

謝安此次是跟隨父親到司空王導的府上拜訪,司空府門前車水馬龍,犢車望過去幾乎連成了一條隊伍,揚鞭的鮮卑騎奴口裏說著聽不懂的鮮卑語驅趕拉車的牛。

謝安從牛車下來,跟隨在父親謝裒身後進入司空府正門。

正堂上笑語連連,謝安在廊下和父親一同脫去履走進堂內。王導家中自然要比其他王氏族人那裏要熱鬧許多。謝安先隨父親去見王導,王導聽到是太常卿的三子,撫須對身旁坐著的堂弟王彬笑道“這便是那個勸說兄長的孺子嗎?”

王彬聽族兄這麽一說,去看那名跟隨在父親身後的少年,他也曾聽說陳郡謝有這麽一個孩子,四歲時候就被宣城內史讚為風神秀徹,七八歲便有勸諫其兄的事情。聽王導這麽一說,王彬也對那位少年有興趣起來,他看著謝裒身後的少年,麵容清秀,嘴角含笑,一雙濃墨似的眸子裏光芒沉靜,與那些談笑的成人隔閡開來。

這個年紀,實屬難得了。

“這孺子,我曾聽聞有人說他‘後當不減王東海’,今日一見果如其言。”王彬持著塵尾和族兄說道。

王彬之子王彪之坐在其父之後,陳郡謝氏乃是新起門戶,而王彬向來是隨性的性子,不會因為權勢如何便會對人笑臉相待。當年王敦之亂,王彬對著王敦都很不客氣,當著王敦的麵說,‘我有腳疾,連天子都不願意行跪禮,又怎麽會跪你’。

聽見父親對那位謝三郎評價不錯,王彪之也不禁向那個少年多看了一眼。

謝安隨父親拜見王導,王導讓人設枰,請謝裒坐下說話。他身為人子,自然是沒有獨自走開的道理。他坐在父親不遠處,無意一轉眸,便見到一個青年,胸前衣襟撩開,坐在一張坐榻上,手裏拿著一隻很精致的果子吃的正歡。

那青年察覺到投來的視線沒有抬頭,狀若無人,繼續吃他的果子。

後來一名少年走了過來,見著青年在吃,自己隨意也在他麵前的盤子裏抓了一把。而後那少年走過來,仆人趕緊將枰擺上,他坐在枰上,見著身邊的謝安,他笑笑。

“閣下便是那位‘日後不減王東海’的謝家三郎?”那少年吃完果子,隨意擦擦手,狀似無意問道。

這麽一問,那邊的青年也抬起頭來,頗有些興趣的望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