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息的目光很漠然,連唇角的弧度都不曾變過。
“你找我所說的有事,就是為了說這個?”
楚天瑞的眼底起了淚光,他握緊拳頭。
“六哥,這事難道還不夠嚴重嗎?”楚天瑞紅著眼睛,一臉失望的看著他。
“六哥,你曾經不是這樣的啊!就算父皇有失偏頗,他冤枉了你。可是那些百姓都是手無寸鐵的婦孺啊,你看到了嗎?那萬人坑裏的死人,他們還有嬰兒,還有女子……他們什麽都沒做錯。”
“六哥,你是我南唐的戰神,你是我們所有人的保護神,有你在,北戎和南疆人都不敢來犯。你不能把百姓的生命視若無睹。”
楚天瑞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踉蹌著後退。
“六哥,你和父皇的事情,我們可以日後再說。但現在北戎大敵來犯,南唐麵臨前所未有的分裂危機,隻有我們所有人放下過往的一切仇恨,團結起來,把這力氣擰成一股繩,才不會讓用心險惡的北戎人有機可趁啊!”
楚天瑞越說越激動,仿佛恨不得現在就提刀殺上戰場,說得那叫一個慷慨激昂。
他和洛千山一樣。
讓楚天息把過去所遭受的所有黑白之冤,徹骨的仇恨,都忘記,都放下。
讓他現在繼續為了南唐打天下,而且,還不能有二心。
他們找的理由真的是好啊。
給他的理由,是為了天下受苦的百姓,而不是為了九五之尊的那個人!
但這對於楚天息來說都一樣。
所以,他斜睨楚天瑞一眼,負手而立。
“你倒是心中顧著大局。”
“九弟啊,你現在胸懷天下,心係百姓疾苦,南唐最需要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我如今呢……不過是垂死之軀,或許明天,或許過幾天,說不定我就會死在戰場上,到時候呢,南唐還是得靠九弟你,你才是軍營裏注入的新鮮血液,而我什麽都不是。”
而是你所謂的好父皇,給我下的劇毒。
他用劇毒來控製我,你卻還要我放下父子間的仇恨,再繼續為他效力。
我做不到。
即便是死,我也做不到。
父子間的仇恨有什麽過不去的?
父子間的確是沒有的。
可是君臣之間有,他們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更何況楚天息也很可悲的發現,宣皇帝冷酷無情到極致,他心裏隻有先皇後和太子。
他根本就沒把他當作兒子。
從來就沒有。
他的語氣淡冷,就這麽隨意的一瞥,讓情緒激動的楚天瑞陡然驚醒。
他怔怔地站在那裏,寒風吹著盔甲,其實是吹不進去的。
但是楚天瑞和楚天息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讀懂了楚天息表情的意義。
那個眼神,似嘲諷,似譏笑,又似冷怒。
種種情緒摻雜在一起,讓楚天瑞看到的時候,一口氣咽在了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堵得人心裏發慌,手腳不停的發冷,僵硬。
楚天瑞突然就覺得。
楚天息不會真心實意的幫父皇打仗。
他好像從那個劍指天下的戰神,變成了心機深沉複雜的政客,眼中皆是無情無義,再也沒有了當初的信念。
他現在就是一個玩弄政治權術的人,不為天下百姓,而是追逐著自己的內心的欲望和權勢,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
終於。
他曾經最敬仰的六哥,那個穿上盔甲英姿颯爽的楚天息,他成了這樣他最不喜歡的人的模樣。
戰神將軍,是光明磊落的。
而政客呢,他們陰謀詭計,什麽手段都會使著來。
戰神有信仰和堅持,有自己的底線。
政客是沒有的,陰謀家又能有什麽信仰呢?
他不過是為自己。
這樣的人其實很可怕的,自私自利的。
結果呢?楚天瑞卻說不出一句教訓他的話。
因為他知道誰都可以教訓楚天息,唯獨他們皇家的人不行。
他們虧欠了楚天息太多。
他們又有什麽資格讓別人犧牲自我,為皇家犧牲呢?
道理楚天瑞都懂的,但是他就是不明白。
父子間啊。
為什麽就要鬧到這樣水火不容的地步呢?
“六哥,父皇或許是後悔了呢?你看……父皇他都讓六嫂來陪你了,這可是軍營中從未有過的先例。父皇到底是九五至尊,他若是先給你台階,原諒你,六哥你也就不要繼續和父皇較勁了。”
“我們到底是父子,父子之間好好的,不好嗎?”
“我們南唐上下的所有人,都為這次的戰事的擰成了一股力量,所有人都在盼著我們打勝仗,凱旋而歸。”
“我不許六哥你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六哥,我的六哥……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到最後,楚天瑞的聲音又啞了下去,眼角濕潤得很。
楚天息的眸色更冷,薄唇緊抿成刀鋒。
“好了。”
“老九,你若是沒別的事,就先回去吧。”
“這裏風大,我的身體吹不得風,我不能繼續陪你了,我要先進去休息了。”
楚天瑞說得情真意切,差一點楚天息就信了。
但他很清楚,楚天瑞心裏是幫著宣皇帝的。
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路人。
若是楚天瑞知道他馬上就要造反,若是楚天瑞知道那滿城無辜枉死的人,都是因為他的陰謀算計。
隻怕下一瞬,楚天瑞就會拔刀砍向他。
什麽兄弟,什麽父子,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誰都不信。
他隻信自己。
楚天瑞張了張嘴,紅著眼看著楚天息掀起簾子進了帳篷。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
寒風呼嘯而過,吹得他的臉和身體都失去了知覺,心裏就和刀割似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聽到帳篷裏沒有任何動靜的時候。
他這才陡然回神般,邁著沉重而疼痛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帳篷。
六哥。
你可千萬不要……做出一些不利於南唐的事啊。
你不能違背你自己的信念,不能背叛你的國家!
否則……
他的眸子寒冷,他一定會親手殺了六哥的。
如果六哥真的……真的做了不利於南唐的事。
他是真的會動手的。
六哥,是他最崇拜敬重的六哥,一旦形象崩塌了。
他第一個就崩潰了。
楚天瑞說的那些話沒影響到楚天息的心情,他隻當楚天瑞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在放屁!
沒有經曆過他所經曆的痛楚和折磨,就勸說他放下過去。
他們還真的是……當好人當上癮了。
他楚天息不想委屈自己,不想為國為民了。
隻想為自己。
……
翌日。
一大早。
軍隊的軍醫隊伍就抵達了軍營,這座軍營是建立在錦官城後方的,而赫連洲的大軍就在錦官城前方。
赫連洲已經連續三天都喊人在錦官城城門口叫陣,但是雲將軍勒令不許出城迎戰。
他們現在的軍力根本就不能和北戎軍抵抗,若是開門迎戰,隻會讓戰局崩潰。
隻是若是那後方的援軍若是再不到,赫連洲隻怕也不會再叫陣了,而是直接強攻。
今天,一大早,赫連洲又開始叫陣。
不過今天和別人不同,他沒叫手下出戰,而是他自己出戰。
他要楚天息出去迎戰!
莫如九趕了幾天路,才到帳篷裏,還沒休息一會,就聽到楚天息要出去迎戰。
她的心頓時就狠狠地揪起來,連口水都顧不得喝,風風火火的跑向城門口。
楚天息穿了盔甲,拿了寶劍,騎在一匹戰馬上,倒是威風凜凜,威嚴尊貴。
莫如九看到這個背影,眼眶一熱,飛奔似的衝過去。
“楚天息!”
“你等等我!”
莫如九的聲音衝破了雲霄,和著清晨的霜風一起炸裂在他的身邊。
他的背脊猛地一僵,不可置信的回過頭。
她正朝他跑來,裙裾飛舞,宛若蝴蝶迎風飄舞,一頭青絲都淩亂無比。
她不顧一切的跑過來。
她停在他的馬前,用力的抓住,那麽用力的抓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他回不來,又好像,她舍不得他出戰,所以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去抓住。
“你……”
“一定要回來啊!”
“相公,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