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烈的顛簸之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昏昏沉沉的昏迷過去了。

而楚天息那邊,情況倒也沒有變得更差,反而因為莫如九被人救走了,楚天息還可以安心的應戰。

隻要莫如九不在,他就不會受製於人。

莫如九在那裏,反而會拖他的後腿。

莫如九昏迷之後,對山林裏的情況一無所知,她發起了高熱,這身體本就不好,又淋了那麽久的雨,她的身體是冰冷的,但是額頭滾燙如火。

她整個人都像是被丟在了冰山火海裏,承受著兩重的折磨。

一會是刺骨的寒冷,一會是極致的灼熱,她在這兩種溫度裏被來來回回,反反複複的折磨,碾壓,拉扯,撕裂。

這黑衣人也不敢大意,快馬加鞭帶她到了錦官城的驛站裏,一下馬,就抱著人進去,連忙找了大夫來給莫如九看病。

莫如九發了高燒,人的意誌都是糊塗而渾濁的,黑衣人熬了藥灌下去,整整一天,她還是不見好,連燒都沒能退下來,人比之前更糟糕了。

最要緊的,是她神誌不清的時候,一直在叫楚天息的名字。

黑衣人也束手無策了,連忙飛鴿傳書聯係在軍營裏養傷的容驚鴻。

不過在等容驚鴻來的時候,黑衣人也還是盡職盡責的守著她,不停的給她灌藥,換額頭的帕子,給她降溫。

聽到她叫楚天息的名字,黑衣人為容驚鴻不值。

他的公子不惜冒著和太子決裂的風險,也要全力保她平安。

為了她一個人,公子連太子都敢得罪,她呢?她可曾念過公子半點的好呢?

黑衣人內心有一個念頭閃過,這個女人分明就是累贅,是拖累。

她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擋了公子的計劃。

黑衣人凝著目光,看著她起伏不定的胸腔,視線一點點的往上攀升,最後定格在她纖細的脖頸處。

他眼中陰沉的殺氣一閃而過。

要是現在殺了她。

公子就再無後顧之憂了,一個女人,這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公子為了她,已經損失了太多太多的機會,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報仇無望啊。

這個想法隻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被黑衣人壓製下去。

他深刻的明白,這個女人對於公子的意義。

公子曾說,報仇和娶她,就是容驚鴻活在這世上唯一的意義。

甚至,如果有朝一日,報仇和她兩者之間起了衝突。

他的公子會毫不猶豫的放棄報仇,隻要她一個人。

黑衣人想殺她,想鏟除公子心裏的弱點,但是他也不敢的。

因為,她在公子的心裏有著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一旦她若是不在了。

隻怕他這個智謀無雙的公子,會痛苦到要死去。

既是如此,黑衣人就收斂了眼底的殺意,起身端了盆子往外走。

他沒有殺莫如九。

他要出去再換一盆水,重新給莫如九敷帕子。

又是一夜過去。

莫如九的燒稍微退了一點,人還是沒醒來,迷迷糊糊的。

黑衣人還很詫異,按照公子對莫如九的心,他昨天晚上一傳信,公子就會在一個時辰內趕過來的。

如今又是五個時辰過去,公子還是沒有到,這不像是公子的風格。

黑衣人不禁有些擔心,是不是軍營裏出了什麽事情?拖住了公子的腳步?

還是說,太子已經知道救走莫如九的人,就是他了?所以要找公子問罪?

想到此處,黑衣人的拳頭頓時緊握。

倘若真的是這樣,他一定要把莫如九帶回去,交換公子出來。

黑衣人心中焦急不已,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了,他現在都沒辦法冷靜了。

他不再猶豫,拿了劍就出門,準備去軍營附近打探一下消息。

才走到樓梯口,眼角餘光映入一抹玄色衣衫。

黑衣人的目光一亮。

“公子。”黑衣人迎了過去,臉上洋溢著一抹輕鬆。

容驚鴻眸色冷凝,絕美的麵容一片蒼白,他罕見地穿了深色的玄色衣衫,眉宇之間的陰柔氣息被壓下去,周身都彌漫著冷峻之氣。

“她如何了?”容驚鴻一開口,嗓音就是破碎的嘶啞,不堪入耳。

黑衣人垂下眼。

“燒退了一些,就是人還沒醒。”

話音一落,容驚鴻已經急匆匆的往樓梯上走去了。

黑衣人連忙跟上去帶路。

“公子您要小心一點,您的傷還很嚴重。”黑衣人叮囑道。

容驚鴻其實自己受傷比莫如九可嚴重多了。

莫如九隻是淋雨引起的發燒,再多喝幾貼藥就可以好痊愈了。

但是容驚鴻不一樣,他前天才遭受了棍刑,這會看上去走路和正常人一樣。

可是懂武功的人一看就知道容驚鴻是在強撐,他完全是在和自己過不去。

他都不想把莫如九的消息傳信給公子的,但是怕他不傳信,公子反而更加焦慮擔憂,他還是傳信了。

容驚鴻一進去,滿眼就都是床榻之上的嬌弱之人。

她擁著被褥,人難受的朝門口的方向側躺著,青絲傾瀉而下,幹裂泛紅的唇瓣微微張開,氣息微弱。

一半臉上有著一條手指長的傷口,硬生生的破壞了她的美,增添了一絲淒涼。

黑衣人在信裏說了她臉受傷的事,容驚鴻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如今親眼看到她如一朵凋零脆弱的玫瑰,躺在自己的麵前。

容驚鴻的心疼得像刀子在割一樣,幾乎是踉蹌著上前,撲倒在她的床邊。

莫如九本就生得清麗精致,這臉上的一條疤,像蜈蚣一樣醜陋。

她以前是盛放在雪山上的一朵紅梅花,現在就似凋零的紅梅,跌落到了淤泥之中,殘敗不堪。

“如九……”他的眼睛一下就彌漫開了無數的血絲。

怎麽會……

他顫抖著抬起手,那麽小心輕柔的去觸她鮮血淋漓的傷疤。

現在血已經止住了,但是傷口是新的,血肉往外翻滾著,很是猙獰。

她沒有醒來。

全身疼痛,無力,身體又和在燒一樣,所有的一切都在體內叫囂著,立刻就要壓垮她。

“我不是都派人去保護你了嗎?怎麽你還就弄成這一身傷……”

房間內空曠而死寂,容驚鴻粗沙哽咽的聲線,不斷地回**在空氣裏。

莫如九沒辦法回答他。

黑衣人也沒有。

因為他已經竭力去阻止了,沒想到不幸還是發生了。

黑衣人沒進來,在門外守著,聽到這些話,他有些自責的垂下眼。

“如九……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讓你受傷了,是我做得還不夠好。”他望著她的臉,那道傷口仿佛在嘲笑著他。

他一動不動的跪坐她身側,輕聲呢喃著,“我發誓,我會為你找到最好的藥膏,去除你臉上的傷疤,你一定還會和以前一樣的,你說好不好?”

室內久久地沉寂無聲,隻有容驚鴻一個人的聲音在響起。

她緊蹙著眉,身體還時不時的在抖。

容驚鴻心痛的伸出雙手,本來是想要把人抱在懷裏。

但他的手,伸到半空之中的時候,突然就頓住了,怎麽都沒辦法再繼續上前了。

一會縮回去,一會伸出去。

反反複複,來來回回,他心中在害怕,在慌亂,始終也不敢觸碰這樣渾身是傷的莫如九。

她是一株破碎凋零的紅梅,臉上的傷是那麽的令人觸目驚心,又是那麽的羸弱易碎。

所以他不敢碰。

他不敢。

莫如九本來就是身嬌體弱的千金小姐,她就不該在這風雨裏苦苦掙紮,而是被好好的養在深閨。

楚天息害了她。

太子害了她。

“如九,我會治好你臉上的傷。”他沒敢抱住她,而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也不知道她是吃了多少苦,手指頭上都是各種傷痕。

朦朧而夢幻的晨光裏,容驚鴻臉上的表情晦澀難明。

“我還會讓太子和楚天息都付出代價的。”

“太子的人敢傷你,我要太子為你的傷,付出最慘烈的代價。”

濃重刻骨的戾氣,如同利箭從男人的眉眼裏飛射而出,比烈日的陽光還要刺眼,讓人不敢直視。

容驚鴻很不想離開莫如九,哪怕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一會都不能接受。

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在房間裏陪了她很久,他親自給她喂了藥,他這才去了隔壁的房間和手下商量事情。

“楚天息並沒有死於太子的人手裏,十一一行人回去複命,太子雷霆之怒,要調查你的身份,你最近小心一些,若是被太子找到了蛛絲馬跡……”容驚鴻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的低下頭,看著茶杯的水麵,眸色漸深。

“夜闌,你說,楚天息的命怎麽就這麽大?”他蒼白的唇邊扯開了笑容,雖是在笑,卻沒有一分溫度。

夜闌。

不是別人,正是潛入在十一的暗衛裏的黑衣人。

他名喚夜闌,是容驚鴻手下武功對精湛的人,身手甚至可以和楚天息相媲美。

夜闌也很吃驚,“秦王重傷又中蠱,太子居然還沒能得逞?”

“是啊。”容驚鴻笑了笑,漫不經心的移開了視線。

他順手撩起窗戶邊的竹簾,望向了腳下的鬧市。

“你說,這人怎麽就能這麽好運呢?難道……”

容驚鴻本來柔和的目光逐漸變得冷冽。

難道,該是什麽時候死的人,就必須是什麽時候死?一切人為幹涉的後果,都會讓那個人逃過一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