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驚鴻並不希望,他的娘這麽早就去轉世輪回,開始新的人生。

就算那地獄裏冰冷刺骨,沒有一絲的溫暖,但是她也要在那裏等著,等著這些仇人被他一個一個的送到地獄裏去向她贖罪。

她如果早就走了,那麽,他做的這一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容驚鴻抱著靈位在房間裏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如同重捶打在門外的容太師身上。

容太師心口突突直跳,一股濃重的悲傷排山倒海的襲來,那從頭頂淹沒而來的強烈窒息感,讓容太師直接就愣在了原地,渾濁的眼睛一點點的放空,滿是空洞和頹廢,一瞬之間就好似老了好多歲的老人。

他無法忽略心口因為容驚鴻而生出的那些尖銳疼痛,因為他很明白,對不起容驚鴻的人是他。

就算他知道錯了,就算他一直都在試圖彌補,但是有些人已經走到了他的對立麵去。

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汪洋大海,誰都無法跨越。

劃開他們的,是那日複一日深的仇。

容太師既憤怒又悲傷,他後悔當初所做的一切。

可他也明白,他這樣的人,如果就算是給他重來的機會,他還是會選擇和現在的妻子成親,背棄之前的糟糠之妻。

就算他現在會後悔,會難過,但也不代表,他就會為了那個人而放棄如今的地位。

他知道啊,他本就是這麽冷血無情,利益至上的人。

他喜歡驚鴻的娘親,喜歡是真的喜歡。

但是這份喜歡,卻也是不及權力的欲望。

這兩者之間,他分得很清楚。

如今知道容驚鴻從來沒有放過要複仇,他也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失落,高興他的兒子一直這麽有勇有謀,失落他的兒子一直在他麵前偽裝,準備給他致命的一擊。

這麽些年,他沒放下過對驚鴻娘親的思念,而驚鴻也沒能放下過對他的仇恨。

這似乎就是一場噩夢的輪回。

他不後悔那樣做。

現在,隻是有些心疼而已。

也罷,就是心有些疼而已,他該得到的還是得到了。

他得到的這一切,遠遠比失去的更多。

容太師深深的歎息一口氣,讓守在門口的人都退下了。

他一個人,背著人,腳步虛浮的走出了院子。

他的背影開始佝僂,彎曲,鬢邊已經生出了銀發,顯得他愈發的蒼老。

他挺直自己的背脊,努力忽視心底那些尖銳痛楚。

恨他就恨他吧。

他會把容家交給驚鴻的,就算驚鴻恨他,這一切也還是驚鴻的。

他不相信,驚鴻還會毀了屬於他自己的勢力。

他的兒子,有多少野心和報複,他很清楚。

他願意成就驚鴻。

既然這份恨,可以讓驚鴻變得更加的強大,那麽,就讓驚鴻恨著他吧。

他做父親的,什麽都無所謂的。

畢竟,他隻有這一個兒子。

他的將來,都是他的。

容太師也不知道,容驚鴻其實早就知道他在門外,他偏偏毫不設防的說出那些心底的話。

他就是要往容太師的心裏捅刀子。

他就是要讓容太師知道,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複仇。

他不屑於掩飾,也不想掩飾。

即便是司徒鴛缺席了敬茶,雖然容太師對她不滿意,但是因為是皇帝賜婚,再加上還有容驚鴻為她說話,太師也不能說什麽。

沒辦法,這是他的兒子自己選擇的路。

又能怪得了誰呢?

司徒鴛敢不給他們敬茶,卻還是要去皇宮裏給皇帝謝恩的。

夫妻兩人不能缺席,容驚鴻從書房離開之後,就徑直去到了大門口。

他讓下人去傳信給耍小性子的司徒鴛,等她一盞茶的時間,若是她不來,那麽,過時不候。

司徒鴛這才慢條斯理的起身,讓婢女給她梳妝打扮。

她自然是還是不想去皇宮裏的,謝恩她逃不過,可以在太師府作威作福,但是底線卻是不能得罪那位九五至尊。

司徒鴛依舊穿著南疆的服飾,她壓根就沒把自己當成太師府的少夫人,一舉一動依舊和在南疆一樣,和以前別無二致。

“容驚鴻,我本來是想給你臉麵的,誰叫你不識好歹呢?”

司徒鴛帶著婢女,一邊走一邊碎碎念。

她的神色裏,不乏陰冷之色。

婢女是她從南疆帶來的婢女,忍不住勸她,“小族長,現在婚禮已成,不日你們就要回南疆去了,小族長現在不必再和姑爺鬧下去了,不僅自己沒臉麵,也會……”

婢女的神色很是真誠。

她想說,司徒鴛這麽給容驚鴻甩臉子,容驚鴻在眾人麵前沒有臉麵,難道她這個做妻子的就長臉了嗎?

既然已經結為夫妻,那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夫妻交惡,隻會讓外人看笑話。

不過這些話,她不敢說出來,因為自己家的主子,她最是了解不過,這樣的性格遲早會吃虧的,遲早也會被男人厭倦的。

司徒鴛毫不在乎的冷道:“沒臉就沒臉,沒臉的是他,也不是我。那位容夫人和他關係惡劣,隻怕今天之後,誰都知道我厭惡他,甚至不肯和他一起去敬茶。”

“他會變成所有人的笑話,也會有人在背後戳他的脊梁骨,罵他是沒用的窩囊廢。”

“我這是給他的教訓,昨晚我拉下臉麵要和他交好,他居然還敢給我擺臉色看!他想要我求看,那我就給他一個教訓,看看,到底是誰要求誰!”

司徒鴛越說情緒越激動,嬌俏的臉蛋因為憤怒而漲紅。

她生平是從來不輕易低頭的,昨晚已經放低姿態了,她肯和他相安無事。

是他自己活生生的錯過了這個機會。

那麽,現在就怪不得給他臉色看了。

今天,這不過是一個開胃菜而已。

司徒鴛的確是和容驚鴻一起進宮謝恩了,但是她並沒有和門口等她的容驚鴻坐同一輛馬車,兩人分明是新婚夫妻,卻比陌生人和仇人都還要不如。

他們各自坐著各自的馬車進宮。

隻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這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互相厭惡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甚至,一天之內傳遍了京城。

莫如九和雲迦藍也同時知道了,雲迦藍是在他們新婚第二天從佛寺回來的,回來的路上,雲迦藍就聽到了街邊的百姓談論這一場婚事。

“你們聽說了嗎?這容大人新娶的妻子,可是跋扈到不行啊!據說今天,膽子大到連給公公婆婆敬茶都不去,甚至入宮……還擺著架子,不肯和容大人共坐一輛馬車。”

“嘖嘖,真不知道這容大人是造了什麽孽,他可是我們京城裏的第一美男子,想當年以第一狀元的好成績入仕途,平步青雲,京城裏有多少大家閨秀待嫁閨中,誰配不上她?偏偏這南疆來的野蠻女,不懂得容大人的好!”

“要知道,我們京城裏的大家閨秀們,可是都傷透了心啊。容大人怎麽能娶這樣一個粗魯囂張,目不識丁的女人呢?”

“你別說了,這南疆可是蠻荒之地,那裏的女人能有多少好的?一個一個的和母老虎一樣,凶悍得不行。”

“我看容大人的苦日子才開始呢,這下可就糟糕了,以後還不知道去到了南疆,會遭受多少非人的待遇。”

“是啊,在我們京城裏,這蠻女都可以這麽的跋扈,要是去到了南疆,那豈不是我們容大人就任由他們拿捏了?”

“真是可憐啊!怎麽就娶這麽一個母老虎呢?”

“這野蠻女有什麽資格看不上容大人?她簡直就是睜眼瞎,到處來害人。”

馬車從繁華的街道上緩緩行駛而過,即便是雲迦藍閉著眼睛假寐,她很不想聽到有關於任何和容驚鴻有關的消息,可是這些竊竊私語聲,依舊和長了眼睛一樣,不斷的往她的耳朵裏鑽去。

她坐在馬車裏,眼睛慢慢地睜開,定定的盯著頭上的車頂,她恍若失了神一樣,魂魄也被抽走了,就那麽呆呆的坐著。

周圍是喧囂而吵鬧的,耳邊盡是百姓們的議論聲。

她平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一點點的收緊。

手指收攏的時候,掌心被什麽東西輕輕的磕疼。

她這才茫然的眨了眼睛,低下頭。

她攤開手,白皙的掌心裏躺著一枚紅色的護身符。

她就那麽看著護身符,眼睛都沒眨一下,一動不動的看著,身子僵硬如石。

這是她在佛寺裏待的時候,為容驚鴻求來的護身符。

錯了。

不是的。

她不是為容驚鴻求來的,她是為她的驚鴻哥哥求來的,是為那個和她一道為乞的少年求來的。

她不認識現在的容驚鴻。

她的護身符,隻是要給那個人。

她一遍又一遍的這麽告訴自己,可是腦海裏關於那個少年的記憶卻越來越少,更多的是這個冷漠的容驚鴻的記憶。

她不知道是為什麽。

明明她一直記著的人就是那個少年。

為什麽現在卻不怎麽想得起那個少年了呢?

她看到這護身符,隻會想到百姓們口中那個不得所愛的容驚鴻。

她的眼睫毛顫了一下,盡力的驅散耳邊的嘈雜聲。

驚鴻。

容驚鴻。

我為你求來的護身符。

哪怕你要對我的王府下手,可我還是阻止不了,自己想要對你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