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山之巔。

火把將山頂照得如同白晝。而四壁的懸崖之下,卻是無邊的黑暗和咆哮的風聲,似乎在一下一下撕扯著人群,也撕扯著很多人的心。

無數的人都來圍觀鯀的死亡。有的人的心,也在跟著狂風撕扯。但觀眾的目的各有不同。

對於鯀的事件,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基本事實,但解讀卻有著不同的版本。

那些心中沉重的人非常少,但他們似乎都相信了鯀的辯解。以鯀的為人,他們相信鯀不會無緣無故到天帝那裏偷東西。而既然鯀這樣做了,又自己做出了解釋,當然他的解釋也比較可信。但他們同樣相信舜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

這個世界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舜的,就像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鯀一樣。當鯀把舜推薦給堯帝以後,舜的故事就在到處流傳。

舜從小死了母親,父親受到後母的蒙蔽,總是聽信後母的話千方百計要害死他。後母燒過他的房子,活埋過他到井裏,但每次舜都如有神助一般地逃生。後來舜離開了父親和後母,到天下遊曆。每當舜住到一個荒涼的地方,後來這個地方都會成為一個人丁興盛的城池。因為當人們聽說舜住在那裏以後,就不約而同奔走相告,要去跟他住在一起。至今舜的父親和後母,還有那個做幫凶的異母弟弟都還活著,人們認為舜是一個有德行的人,能夠以德報怨,從不找害過他的人的麻煩。

但很多曾經仰慕過舜的德行的人,此刻卻難以不感到揪心。他們熟悉鯀正如熟悉舜一樣,如果說舜能夠忍天下難忍之事,鯀則是一個敢做敢當的人,從最初聽到鯀的名字至今,無數的惡人已經在鯀的腳下伏法,正義得到伸張,邪惡終被抑止。從來就沒有人想過,失去了鯀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而現在,鯀就要在眾人的麵前被處決了,這是來自天帝的旨意。

也有人對鯀感到痛恨。他們相信,是鯀激怒了天帝,天帝才會給這個世界降下災禍。在這種惡行麵前,也不知天帝能否饒恕。他們相信就算舜殺死了鯀,天帝依舊會降下災禍,而他們辛苦經營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對於所有人的想法,鯀已經毫不在意。他的臉上依舊寫著平靜。能夠做的事情,他已經做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在即將到來的洪水麵前,每個人都是渺小的,無論是堯帝、舜帝還是自己。無論善還是惡,水火都是無情的,人是一種渺小的動物。人隻有依靠自己的雙手去改變一點點,而且這樣的努力不一定會有結果。

而舜則從早上就在山頂上靜坐。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殺人,殺一個曾經對他有恩的人。那些想要害死他的人,他都放過了,而眼前的人他卻不能放過。他一次次問自己,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動物,才會有這樣奇怪的行為。舜沒有答案,他隻能將決斷好的事情做下去。神的行事方式超出了他認知的能力,他隻能憑著感覺做事。

他已經麵對著鯀坐了一天,沒有移動一下身子,也沒有吃喝拉撒。他要完成這件多年以後仍然會讓他自己覺得光怪陸離的事情。

夜幕已深。火把已經換了好幾次。風聲更緊,天氣更寒。人群已經穿上了禦寒的衣服,很多人都不自覺向火把靠近了一些。

這時候舜站了起來:“各部落的臣民們,我是新的部落聯盟首領舜。今天是我上任之後做第一件事情,殺死我們敬愛的鯀。殺死他是天帝的旨意,堯帝不忍殺他,我不想讓堯帝為難,所以要代替堯帝來做這件事情。在殺死鯀之前,鯀將告訴我們一些事情。現在請大家認真聽著。這件事情關係實在重大,請大家不要當作兒戲。”

人群安靜了下來。鯀睜開眼睛。平靜和微笑瞬間消失,鯀的目中精光四射。

“各位百姓,我將離開你們了。我知道你們中間有很多人非常喜歡我,也有很多人非常恨我。這些都沒有關係。在離開之前,我必須告訴你們,無論是否殺掉我,大洪水都要來。即使以天帝之力,也不能阻止大洪水。羽山是大洪水來臨之際,一個很好的避難之地。從現在開始,大家都不要下山,因為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大洪水就會來了,到時候大洪水會卷走這世界上一切存在的東西。隻有高山之巔的人類會幸存下來。切記,不要下山。我的話說完了。”

安靜。沉悶的安靜。無論是喜歡鯀的人還是痛恨鯀的人,都沒有對鯀的話抱以輕心。現在就連那些痛恨鯀的人也心情複雜。他們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鯀不會欺騙他們。

舜帝的心情也更加複雜。他的眼睛空洞地看著鯀頭上的天空,沉吟了好一陣,終於拖長聲音道:“行刑!”

負責行刑的五嶽正騰身而起,準備擊殺鯀。

就在這時,羽山頂上響起了一個悲憤的聲音:“你們不能殺他。”

白色的雲朵之上,我此刻正緩緩下降。梵天告訴我,如果要解除火行和坎卦對土行和艮卦的封印,就必須找到鯀。而我此刻就是來做這個任務。

所有人都看著從天而降的我,臉上露出比先前更加複雜的表情。

舜的眼中出現了一絲希望:“你是天帝派來的使者?”

我茫然搖了搖頭:“不。我隻代表我自己。”

舜依然沒有放棄希望:“那麽,你能影響天帝改變他的心意嗎?”

我再次搖搖頭:“不,我不認識他。”

舜失望了:“恨遺憾,我也不想殺死鯀。可是這是天帝的旨意。”

我看著舜頹唐的樣子,忽然心中激動起來:“我們是人,這裏是人間,天帝憑什麽管我們的事?”

舜歎息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人在天帝麵前,永遠是弱者,你回避吧。”

我收起了我的激動,我知道這樣是不好的。畢竟這是在遊戲裏,這些都是遊戲的程序所設定的。所以我微笑道:“我接受了一個任務,不能讓你們殺了鯀。”

舜帝一怔:“可是我們不能接受洪水的代價,我們必須殺了鯀,這一點怪不得我們。不過,可以允許你跟鯀說說話。但除了說話之外,你不能做任何事。”

“不行,如果隻是說兩句話,我又何必千裏迢迢跑來。你們怕天帝,我可不怕。我必須把鯀救走。”

舜求援地看著水正共工。

共工沉吟道:“如果我們不能殺了鯀,無論是什麽原因,以天帝的脾氣,都是會怪罪我們的。”

舜目中精光一閃,果斷地道:“閣下,我還是勸你離開,否則我們將強行請你離開了。”

我昂首挺胸道:“既然如此,我也隻有得罪了。如果要殺鯀,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舜皺緊了眉頭,猛地一揮手:“上!”

五嶽正從五個方向向我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