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珍瓏棋局(六)
“我這是怎麽了?這位段施主的棋藝明顯比我高得多了,他又何須我來提醒?況且,這位段施主跟慕容公的棋道明顯不是一個風格的,即便在開局的時候下出了同樣的招數,也不過是巧合而已,後麵的棋路多半也會有所變化的,我現在就擔心他陷入魔障,卻是太過於杞人憂天了……”
虛竹自小在少林寺當中長大,可以說,已經完全被佛經洗了腦了,剛才明明是好意開口提醒段延慶好心,對方的人非但不領情,還怪他多事,他也不著惱,反而一門心思的反思己過,如此『性』格,卻已經不再是“淳樸”兩個字能夠形容的了……
而就在虛竹一心反省的時候,那邊的棋局也在繼續,蘇星河的落速度還是那麽迅速,但是段延慶就不行了,他每下一都要停下來思考好一會,而且,一落得比一慢,思考的時間則是越來越長,下到二十多手的時候,日已偏西,下午的時間都快要過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一直冷眼旁觀的玄難忽開口道:“段施主,你起初十著走的是正著。但是從第十一著起就走入了旁門,到後來越走越偏,再也難以挽救了。”
段延慶渾身上下輕輕一震,明顯是聽到了玄難這句話了,果然,過了好久之後,他的喉頭才有一個聲音聲音傳出來:“你少林派是名門正宗,依你正道,卻又如何解法?”
玄難歎了口氣,道:“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開的,但若純走偏鋒,卻也不行!”段延慶左手鋼杖停在半空,微微發顫,始終點不下去,過了良久,這才開口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難也!”
段延慶的家傳武功本來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後來入了邪道,玄難這幾句話,正好觸動了他心境,精神稍一恍惚,再也抵禦不了棋局的『迷』幻之力,一下就深陷了進去。很快的,無數亦幻亦真的影像,就在他的心底浮現出來……
數十年前那場導致自己家破人亡,從高高在上的大理王室繼承人跌落塵埃,變成一個殘廢的驚天巨變;殘廢之初生不如死的遭遇;經曆變故之後重新振作;由於身體殘廢,不得不放棄家傳武學,轉修邪術的無奈、憤懣;還有這麽多年來,在江湖上麵苦苦掙紮,一心想要奪回自己的身份地位,但是屢屢受挫,最終卻在造化弄人之下,徹底墮落為一個人見人憎的大魔頭……
數十年來,無數的經曆,無數的遭遇,曆曆在目,段延慶臉上的肌肉早已僵硬,再也無法做出任何表情了,但是,他那劇烈閃爍的眼神還有顫抖得越來越劇烈的身體,卻也把他的情緒變化真切的表現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丁春秋終於等到了機會,眼神冰冷,臉上卻是笑眯眯的開口道:“是啊!一個人由正入邪易,改邪歸正難,你這一生啊,注定是毀了,毀了,毀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說話之中,充滿了憐惜之情。玄難等高手卻都知道這星宿老怪不懷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慶走火入魔,但卻又沒有任何辦法阻止,隻能是眼睜睜的看著。
果然,段延慶的身形呆立不動,淒然道:“我以大理國皇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淪落到這步田地,實在愧對列祖列宗。”
丁春秋冷冷一笑,繼續引導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是無顏去見段氏的先人,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圖個自盡,也算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唉,唉!不如自盡了罷,不如自盡了罷!”話聲柔和動聽,一旁功力較淺之人,已自聽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段延慶跟著自言自語:“唉,不如自盡了罷!”提起鋼杖,慢慢向自己胸口點去。
不過,段延慶的功力畢竟深厚,而且,當年的巨變之後,他也曾有過輕生之念,但也已經被他化解了,因此,對於這種念頭,他已經有了些許抵抗力了,因此,段延慶左手的鋼杖雖然仍在一寸寸的點向自己的胸口,但是那速度卻是極為緩慢,沒有幾十秒鍾都無法真正點到自己胸口的。這,也給其他人留出了施救的空間,不像之前的慕容複,毫無征兆的就拔劍自刎,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旁觀的眾人當中,就屬玄難最想出手了,一方麵,出家人慈悲為懷,見不得別人無緣無故的死在自己麵前。另一方麵,則是因為段延慶現在的狀況,固然是丁春秋惡意引導的結果,但是,他的心魔種,卻是玄難無意間一句話引出來的,他自覺也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
但是,想要驚醒段延慶,非得施展“當頭棒喝”之術才行,而這一聲大喝,卻是對內力要求極高的,最起碼也要跟段延慶差不多,才能起到振聾發聵的作用。否則非但無益,反生禍害。可惜,即便受傷之前,巔峰狀態的時候,玄難也不過先天初期的修為,跟段延慶差得遠了,更加不要說,他現在受了重傷,一身內力都已經被丁春秋用化功大|法化得幹幹淨淨了……
至於玄難之外的其他人,蘇星河、丁春秋除外,也就隻有鳩摩智、葉二娘、洛宇辰三個人有這功力了。但是鳩摩智生『性』涼薄,最喜歡落井下石了;葉二娘剛剛才跟段延慶明爭暗鬥了一番,差點撕破臉皮;而洛宇辰更是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呢,自然也不會出手了。算來算去,似乎還真沒有人能夠救得了段延慶了……
“老大,老大,你醒醒啊!”在場的十幾個人,有一個算一個,真心實意的想要救助段延慶的,除了少林寺來的幾個慈悲為懷的和尚以外,也就隻有這個南海鱷神嶽老三了,可惜,他的內功差得太遠,又是傷重難行,根本就是有心無力了。不過,所謂情急智生,胡『亂』揮舞了幾下之後,南海鱷神忽然一伸手,從地上抓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用盡全力向段延慶麵前的棋盤砸了下去:“老砸了你這鳥棋局,我看你還怎麽『迷』『惑』我們老大!”
“住手!”、“放肆!”嶽老三的石塊剛剛脫手,丁春秋跟蘇星河兩人就同時怒喝出聲,緊接著,蘇星河一抬手,猛烈的掌風就將那石塊淩空擊碎,化作無數細碎的石遠遠的倒飛了出去。而丁春秋則是同樣一拂衣袖,將一股陰風無聲無息的拂了過來,直撲嶽老三的胸腹!
“哼!”關鍵時刻,葉二娘終於也還是無法坐視嶽老三被丁春秋打死,冷哼一聲之後,她也是猛地拍出一掌,極大的削弱了丁春秋的陰柔掌力。但是,即便隻剩下不到三成的力道打在身上,嶽老三也還是微微一哆嗦,隨即就像是上岸的鮮魚一般,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還沒有落地,他就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這下卻是傷上加傷,而且還是傷到了髒腑、經脈,一下就去掉了他大半條命了……
不過,嶽老三的努力,卻也不能說是無用功。首先,因為他這一塊石頭出手,讓丁春秋分心出了一次手,相應的自然也就放鬆了對段延慶的精神壓製,雖然沒有蘇醒過來,但是段延慶的動作卻也徹底停了下來,左手鋼杖最終停在了胸前衣服上麵。而另一方麵,嶽老三的做法,更加讓某位慈悲為懷,但又有心無力的小和尚眼前一亮,得到了極大的啟發。
“唉,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段延慶,我勸你還是早點自盡了罷,還是自盡了罷!”收拾了搗『亂』的嶽老三之後,丁春秋的注意力自然又重新轉了回來,再次對段延慶下毒手了。段延慶的身體微微一震,歎了口氣:“是啊,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還是自盡了罷!”說著,他手上的鋼杖又開始了移動,很快就抵在了衣服上麵,並且頂著衣服,一點點的向胸口要害膻中『穴』點了下去……
“段施主且慢,看小僧來破解這棋局!”眼見著段延慶已經危在旦夕了,虛竹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一咬牙之後,就是大踏步的走了出來,直向段延慶手邊的白棋棋盒伸出手去!
“找死!”、“多事!”而段延慶的心魔也的確是由眼前這棋局為根本引發的,自然對“破局”兩字最為敏感了,虛竹這一聲大喝雖然沒有蘊含什麽高深的內力,但卻像是定身咒一般,再次讓段延慶的動作停了下來。丁春秋大怒,毫不留情的就是一掌向虛竹拍了下來!與此同時,另外三個人也同時發動了身形,同時出招!
“砰、砰!”兩個爆竹一般的爆炸聲同時響起,虛竹隻覺得渾身一涼,轉瞬間又恢複了正常,緊接著還有一股猛惡無比的勁風撲麵而來,刮得他臉頰生疼,眼睛都睜不開了,隻能是閉著眼睛,胡『亂』的把手上的那枚白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