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帳中,一中年男子於士卒的簇擁下匆匆步入主帳。

他年齡大致四十,膚色被歲月與風霜雕琢成深邃的黝黑,皮膚上瘢痕密布。

即便是置身於人高馬大的士卒之中,白將軍的身形還要再魁梧幾分。

站在一處,光憑著一張臉,他就能止小兒夜啼。

“夜裏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進來。”進去主帳前,白將軍沉聲吩咐道。

“是!”士卒們齊聲應和,聲音中滿是對將軍的敬畏與忠誠。

他們恭敬地合攏簾子,隨即有序地行動起來。

白家軍十人一組,身穿鐵鎧、手執長矛,輪番值守在白將軍的營長之外,以防宵小之徒的襲擊。帳外支起一圈火把,火光將周圍照得一清二楚。

待白將軍回來一刻鍾後,有三人緩步而至。

門口的士兵臂膀一展,還未窺清對方的身影,便本能地將長矛指向來人。

“將軍有令,今夜不見任何人!……嗯?定親王殿下?”

說到一半,士兵的聲音突然一頓。

——自暗中走來的三人極其引人注目。

縱然夜色昏暗,白家軍的視線也被他們牢牢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為首的定親王就不提了,是京中有名的俊美。

而他身後的兩個侍從也是各有姿色。

一人肌膚勝雪,唇色嫣紅,眉宇間還流露出幾分不屬於男子的柔媚。男生女相,論起養眼程度來,竟與定親王難分伯仲。

另一人身姿挺拔,每個五官都恰到好處,越看越順眼。他行走之間步伐灑脫,盡顯少年英氣。

就是這深更半夜的,定親王為何來此?還帶著兩個漂亮的小公子。

士卒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露出隻有自己人才心知肚明的揶揄之色。

定親王上前一步,溫聲問道:“白將軍不見外人,可有說清緣由?”

“將軍白日裏運籌帷幄,自是耗神,夜間當需歇息。殿下若要見,還是明日尋個時間再來。”

看在白將軍和定親王是合作關係的份上,守門的將領並未直接將定親王趕走。

定親王皺眉,道:“將軍每每日出之前就出發了。本王已在此守候兩日有餘,卻連將軍一麵之緣都未得見。今日實在是有事想要商討,還請各位統領行個方便。”

麵對定親王,白家軍毫不相讓。

守門人一口回絕道:“將軍有令,末將也是奉命行事。王爺請先回吧。”

“就算耽擱了軍機,也沒關係嗎?”

“王爺這是哪裏的話?”守門人笑了,“說起行軍打仗,白家軍才是經驗最豐富的,還不需要外行人來指點。”

說完話後,帳外風起雲湧。眾士卒聞令而動,又齊齊抄起兵器,欲趕定親王三人走。

看樣子,白家軍中有不少人不服定親王。

而定親王也沒有哄騙鄔情二人——白家軍確實對白將軍忠心耿耿,若鄔情殺了白將軍,還真不一樣能平安走出這裏。

就在這時,站在定親王左側的“少年”撅起嘴,不滿地哼了一聲。

“他”不太高興地說:“殿下,既然白將軍不領情,那我們就回去吧。他一個武人,能懂什麽風花雪月啊,枉辜負殿下的一片心意。”

少年的嗓音細膩中透著幾分沙啞,說起話來雌雄莫辨。

“小青冷死了,隻想回去躲到殿下的懷裏,好好取一取暖~”

小青每句話的語調都要繞上好幾圈,讓定親王和朱晗菲同時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白家軍也是如此。他們都是粗漢子,何時遇過這種場景?

你們權貴玩得是真花。

朱晗菲附和道:“是,是啊,親王殿下。可憐白將軍,今夜是無法盡享人間之歡愉。奴還想著,白將軍那般英姿颯爽,氣概非凡,應、應該是……”

說到此處,她實在是有點難以啟齒。

“應該是能夜禦百夫而毫無疲色。”名叫小青的少年不慌不忙地接過話茬,淡然地說出這句話。

朱晗菲卡了一下,“……呃,是。小青說得對。”

白家軍的將士們聞言,彼此間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默默地放下了兵器。

原來如此。

白將軍多年不娶妻,不少人以為他有斷袖之癖。

定親王此時過來,又帶了兩個樣貌不俗的少年,估計也存著同樣的心思。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定親王心思不純——但是這兩個少年身形瘦弱,樣貌也頗為不俗,說他們是殺手?怕是更像兩個女子。

那就更簡單了,女子有什麽好怕的?

“小青、小白。”

定親王故作不悅地斥責了二人兩句,“這是將軍帳前,休得無禮。”

“奴在誇將軍身體健碩呢,哪裏無禮了?”小青委屈地辯解了一句,接著朝白家軍們求證了起來,“各位英雄好漢,你們說說看,奴的話有哪一句錯了?白將軍難道不是世間最威武雄壯的男人嗎?”

“沒錯,沒錯。”白家軍們頻頻點頭,語氣促狹。

他們的眼神不斷地在定親王三人間來回巡視,早先的警備之意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懷好意的審視。

“那要不……讓他們進去?”

“去什麽去,將軍的話你沒聽見啊!今晚不見人!”

“哎,將軍每日如此辛苦。瞧瞧這兩位公子,姿容絕世,宛若畫中走出,即便是咱們這些粗人,也不免心生憐惜……”

“我去,原來你也是個斷袖。”

白家軍竊竊私語起來,話間不斷打量著鄔情與朱晗菲。

“王爺稍候片刻,我進去通報一聲。”商量過一輪後,領頭的士卒終於鬆口。

定親王矜持地頷首,“有勞。”

主帳的賬簾掀開,合攏,片刻後再掀開。

領頭人稟報說,白將軍已允了定親王三人入內。

他側開了身位,讓三人進去。

營中炭火正旺。正中央的榻上鋪了一條巨大的虎皮毯,毯上是人見人懼的白將軍。

他並未睡下,坐在榻邊,仍穿著一身護心甲。

“臣今夜本不欲見人。隻是王爺親自前來,臣不好不見。”白將軍語氣淡淡,藏著一分不為人察的惱意。

定親王打擾了他的獨處時間,無論是出於什麽理由,白將軍都有點不虞。

況且定親王手下私兵不多,想要造反必須仰仗他的白家軍。如今乾坤未定,白將軍還不用著向他低頭。

“半夜驚擾將軍,實是本王的不是,先給將軍賠個不是。”定親王歉聲道。

白將軍受了他一禮,隨即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二人。

察覺對方投來視線,朱晗菲的身體有點緊繃,但也不偏不倚地回看過去。

而鄔情——

她露出八顆牙齒,展現了一個燦爛的微笑,看起來絲毫不畏懼白將軍。

兩個模樣出色的公子站在帳中,用腳後跟想一想,他們也不可能是來投身軍旅,與他一起共赴沙場的。

白將軍皺起眉頭,“王爺,外界風言風語,多有不實。臣並不近男色,還請王爺不要白費功夫。”

他方才在帳中聽到了隻言片語,以為定親王是帶兩個漂亮的公子哥過來討好他。

定親王咳了一聲,“是……但是本王此次前來,並非僅為了此事。”

“小青和小白二人吵著要去京郊獵場,本王實在沒法子,隻好來求將軍幫個忙。”定親王無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