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子發現,吉貴人遠比他想象得要成熟。

他原以為吉貴人不過是個青澀的少女,年僅十六,靠著幾分嬌俏和伶俐,才博得了皇上的青睞,得以近身侍奉皇子。

外頭瘋傳吉貴人美若天仙,連貴妃都要遜色幾分。

今日一見,樣貌的傳言不實。

但她的手段,卻不差於貴妃。

鄔情說:“您雖然飽讀詩書,深諳聖賢之道,我是俗人,自然是很佩服您。但又不是人人都是孔夫子,這世上的事,哪能都按照聖賢書上的道理來呢?

“就算是您這樣的智者,也會偏袒自己兒子。”

“不如這樣,咱們各退一步。我保證不把這件事告訴皇上,而您也成全我,讓我進去旁聽一番。”

鄔情彎彎眼睛:“如何?”

荀夫子一言不發。

然而他的胡須微微抖動,暴露了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鄔情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讓荀夫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夫子?”她喚了一聲,催促道,“皇子們都還在書房外麵等著呢,天寒地凍,您可要早點做決定啊。”

荀夫子心中翻江倒海,進行著一場鄔情難以想象的激烈鬥爭。

他的眉頭緊鎖,似乎在權衡著各種利弊,又似乎在掙紮於內心的道義與現實的無奈之間。

過了許久,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疲憊又無奈地說:“你,進來吧。”

然而,他的表情卻並未因此變得和緩。

荀夫子冷冷地盯著鄔情,語氣中帶著幾分警告:“你父親在朝為官,也未必是完人。若是他出了什麽差池,希望貴人不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這句話的意思是……拿原主的便宜老爹威脅我?

鄔情突然表情特別誠懇。

她很熱切地說:“荀夫子,如果家父犯了什麽罪,您可千萬別放過他啊!”

“若是他有錯,就該受到應有的懲罰。我絕不會因為他是我的父親而為他求情!”鄔情的聲音洪亮,表情堅毅。

荀夫子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略顯驚愕地問:“……貴人這是何意?”

他原本打算利用鄔情的父親作為籌碼來威脅她,可看吉貴人的反應,竟像是想要自己的父親被罷官一般。

……定然是他的錯覺吧?

這世間的女兒,哪個不希望自己的父親位高權重呢?

鄔情說:“字麵上的意思。”

【荀夫子不提,我險些忘了那個偏心的繼室與原主的父親。】

【呸,鄔父這個屍位素餐的家夥,早該把位置讓給年輕人了。】

【宮裏事事都要花錢,所以別的嬪妃進宮時都會帶家裏的貼補銀子。原主的父親倒好,一分不給,還要求自己女兒將每月的宮例寄回家。甚至,他們還想要原主得寵後提攜家裏……哪裏有這種好事情?】

【再說回荀夫子,他以為他能靠自己的地位瞞天過海,替不爭氣的兒子免受刑獄之苦,怎麽可能呢?】

【我不提荀清的事,不代表別人不提。放心吧,原主的前男友秦厲學雖然在感情上是個蠢貨,但在官場上還是個心機深沉的家夥。敢得罪他,荀清不會有好下場。】

【如果皇上在我回家前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就在臨死之前告訴皇上和皇後。嘿嘿,你兒子荀清科舉作弊的事情,可是鐵證如山,絕對跑不掉的。】

荀夫子冷聲說:“你很好。”

鄔情假笑地恭維他:“夫子也是。”

二人談妥,走回到上書房的門外。

荀夫子冷哼一聲,竟是無視了鄔情,拾級而上,第一個走進了上書房。

鄔情偏偏頭,示意皇子們和她一起進去。

二皇子震驚,他瞅了一眼荀夫子的背影,壓著聲音驚訝道:“你說動荀夫子了?他竟然肯讓你進去?”

荀夫子的頑固之名早已深入人心。就連至高無上的皇帝,也曾在他的堅持麵前無計可施。

鄔情點點頭,仿佛這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這一瞬間,皇子們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自覺地多了一絲敬畏與崇拜。

能說服皇後和皇上,在他們眼裏,可能還不算是什麽。

但能說服荀夫子……

他們自幼便跟隨荀夫子學習,對於這位夫子的性格脾氣早已了如指掌。然而,吉貴人卻讓荀夫子服軟了!

吉貴人好厲害!

“走了。”

鄔情拍拍兩人的腦袋瓜。

“待會兒用心學。別忘了,晚自習的時候我還有小測給你們。”

鄔情微笑,露出八顆牙齒,掩蓋住自己眼裏的不懷好意,“小測分數拿到九十分的,我送他一個問題。”

又有問問題的機會了!

皇子們眼睛一亮,戰意再次被點燃。

三人邁入上書房。

房間仿古製而建,四麵通透。因著是冬日,在四麵擺了四座巨大的屏風,將寒冷的氣息隔絕在門外。

荀夫子端坐於高台之上,手持書卷,正襟危坐。

而皇子們也收斂了神色,席地而坐於台下,各有一張一米長的案桌擺於身前。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可隨時記錄下夫子所說的每一句話。

鄔情隨意扯了個板凳,拿著自己的小本本,坐在角落裏開始記錄。

“今天,我們講《禮記》。”

荀夫子摸了摸胡須,開口道。

整個書房內,除了夫子的授課聲,便隻剩下皇子們偶爾翻閱書頁的輕微聲響。

荀夫子**洋溢地講了一刻鍾左右,才歇下來喝了一口水。

今日也不知道怎麽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反常態,表現得格外用心。荀夫子見之心喜,忍不住就一直講了下去。

停下來後,荀夫子才有時間打量坐在角落的吉貴人。

這一看,還不如不看。

鄔情眼睛一閉,腦袋一歪,已經是睡著了。

荀夫子移開了眼神。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