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山寨
遠處的鐵山腳下煙霧彌漫,其中看得到飛舞的軍旗,兩艘二號福船正在用船頭的紅夷炮射擊,兩艘文登水營的沙船正在發射百虎齊奔箭,煙火一般的箭支飛舞著,試圖將後金兵的隊形打散。
陳新在船頭遠眺,引路的鳥船打來旗號,表明鐵山下麵是後金兵,陳新用遠鏡張望,那裏有鑲黃旗和鑲紅旗的旗色,看起來人數並不多。
如果是一戰的時期,陳新會防衛旅順北麵和東麵的所有山頭,用遠程火力控扼周邊所有地形,但以現在火炮的威力和射程,他隻能防守旅順本身,確保港口的通行。
黃金山和西官山上軍旗飛揚,顯示仍在登州鎮的控製之下。旅順北麵傳來一聲聲的炮響,清晰可聞,後金兵正在展開新一輪的攻擊。
他乘坐的開浪船調整船帆,兩隻長槳從兩旁放下,劃著水往老虎尾而去,後麵的登州船隊隨在身後,上麵裝載了近衛第一司、剛剛完成集訓的第三營八磅炮隊、還有大批的本色和火藥。
陳新在王廷試那裏要到了物資,朝廷的火藥不能用作槍炮,但可以製作地雷炮和轟天雷,還有各種簡易的萬人敵。
陳新的返回讓王廷試如釋重負,他很清楚丟失遼南的後果,盡全力調集物資,甚至想把親信的劉澤清調往旅順,但是被陳新堅決拒絕了,,劉澤清的兩千兵額裏麵有一半空餉,也就是兩三百家丁能作戰,對防禦沒有意義,而劉澤清如果得了軍功,可能會超越耿仲明的地位。使得陳新布局青州的計劃受到影響。山東巡撫也收到了兵部的命令,要他們提供足夠的本色給登州,保證遼南戰事,這成了徐從治考績中最重要的一條。
吳堅忠加強出擊,趟地虎一度攻打到濟南府的邊緣。截斷了濟南往登萊的道路,徐從治終於忍不住,開始向朝廷叫苦,表示本色運不過去不是他的問題,希望登萊出兵剿滅趟地虎。
戰場之外的事情都處理完畢,現在就剩下戰爭本身。對陳新來說或許更簡單,劉民有說的話提醒了他,一切的關鍵在登州鎮,他似乎用了太多精力在其他方麵。
靈活的開浪船緩緩靠在水城外的碼頭,朱國斌和周世發等候在那裏,陳新走下跳板。朱國斌迎上來敬禮道:“大人,劉破軍在城牆指揮作戰,代正剛在第一土牆防線,他們一時脫不開身,未能前來迎接。”
陳新哪會在乎這些麵子功夫,直接問道:“防禦的部署。”
“第三營的第一總在西官山,第二營一個司在黃金山。中間第一道防線有兩個千總部和旅順守備隊,龍騎兵一千人擔任預備隊,另有輔兵三千人協防,第四營的步兵千總部在第二土牆防線待命,南城城牆有二營一個司和一千名輔兵,水城城牆五百輔兵,前兩日建奴有一次進攻,昨日停了一天,今日仍是進攻土牆,派出許多包衣填攔馬溝外的坑洞。”
“糧倉、火藥庫、防火、防潛入。”
“糧食、火藥皆分為五個庫存儲。庫房堅固,屬下調派總軍法隊的鎮撫兵守衛,加上抽調各部輜重兵,防火防潮皆有預案。”
陳新聽完微笑著拍拍朱國斌,“在金州打得不錯。基本按預案打了,騎兵損失如何?”
朱國斌邊走邊道:“騎兵損失一百七十人,龍騎兵損失二十一人,韃子不敢進攻步兵陣地,其實木場驛還能多守幾天,不過劉破軍以軍令司的名義傳令,讓屬下撤往旅順。”
“不必介意是幾天,木場驛雖設定五日,但目的都是挫敵銳氣,騎兵要保存力量,等皇太極撤走那天,咱們再撕下他一塊肉,旅順這地方,不是那麽好來的。”
陳新說完又轉向跟著的周世發,“世發這邊有什麽情報。”
“建奴總兵數約在八九萬之間,據水師偵查,複州金州沿途牛馬車不斷,運送來大批給養。另據寧遠和山海關的情報,外藩蒙古共出兵一萬上下,咱們的人跟著商隊已經可以出入蒙古草原,從返回的消息看來,各部蒙古不願參加這樣的攻堅戰,我們的人在各個部落散布謠言,希望動搖他們的軍心。”
“幹得不錯,旅順這邊呢?”
“五日前抓獲了一個鑲白旗的牛錄額真,不過此人原來是鑲白旗的巴牙喇氂額真,叫做巴克山,複州之戰時他首先領軍衝擊我們的渡口,造成了陣型混亂。但回去後他被多爾袞拿來當了替罪羊,降為了牛錄額真,人口還被削去三十戶,這次被安排來哨探,手下在大孤山踩中了地雷,他的腿被崩飛的石塊打斷,被咱們的巡山隊發現,追剿之下,其他巴牙喇隻跑掉兩個。”
陳新眉頭揚揚,“五日前的事情,為何登州沒有收到消息?情報局的匯總裏麵也沒有這件事。”
“大人,他願意投降,屬下擔心這事被巡撫衙門知道的話,他會被抓去領功,所以沒有把這事回報到登州,不過劉司長那裏是報備了的。”
陳新沉默著繼續行走,周圍有一群群的輔兵路過,他們精神振奮,正在往前線運送食物。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陳新停下腳步,“他說要投降,拿出了什麽誠意?如何知道不是後金的計策?”
“他供出了另外一組哨探的路線,讓我們擊殺了其他五名巴牙喇。此人在鑲白旗失了地位,這次損失了這許多巴牙喇,又斷了腿,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他想投靠登州鎮。”
“這是個好開頭。”陳新笑著道:“第一次有被俘的後金將領主動提出投靠,他在後金是有地位的人,他的妻女怎麽辦?。”
“按照皇太極的做法,或許男丁會被處死,女子為奴。”
“劉興治當年叛逃。家眷隻是被看押起來。”
周世發跟在疾步快走的陳新身後,又不停在說話,稍稍有點氣喘,“劉興治逃到東江,手下有數百夷丁。但巴克山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尤其是和劉興治不同的是,他是真夷。”
陳新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你的想法是讓後金知道他活著,還是暫時把他隱藏起來?”
周世發躬身道:“讓後金的人知道。皇太極沒有其他選擇,他必須殺死巴克山的家眷,以儆效尤,這樣也就斷了巴克山回去的路,那樣他才算真正是咱們的人,屬下可以通過蒙古打聽消息。確認是否真的如此處理,也可以確認巴克山是否是後金的圈套。”
“別讓他接觸機密,暫時放在情報局效力,在旅順期間不能關入南城,就在城外看押,凡出屋皆要蒙眼。多從他身上問些東西,這人曾經身為一旗的巴牙喇氂額真。知道不少白甲兵的戰術,審問出來交給兵務司和軍令司。”
“明白了!”
陳新順著南城的城壕往北,一個個突出的馬麵讓他覺得更加順眼,這種馬麵能增加側麵火力,使得城下的死角大大減小,這種改進依托於旅順南城的舊城牆,總體上仍是凸麵的舊式防禦。
此時西方興盛的棱堡是凹麵外形,幾乎沒有死角,讓守方取得很大優勢。這種修築方法也傳到了中國,徐光啟曾建議在京師和薊鎮修建三角三層的空心敵台。第一次有了銳角防線的概念,後來孫元化學習到的更詳細,他寫的《銃台圖說》中,明確提出修建銳角防線(注1),他所形容的“形如長爪。以自相救”,就是多個銳角形成的棱堡外牆形狀,雖然他被派到寧遠,協助袁崇煥修建城防,但遼鎮的腐朽風氣讓這些改進無法實現。
孫元化的銃台也不是自行研究得來,都是來自歐洲傳教士,而澳門雇傭軍比傳教士更加專業,他們在澳門修建的葡人炮台,是遠東的第一批西法炮台,其中很多方法也傳到中國。
這些雇傭軍在登州當教官的時候,並沒有發揮這方麵的作用,因為登州沒有被攻城的急迫性,但登州之亂後,陳新接手了他們,開始有人請他們係統的教授這方麵知識,多名弗朗機軍官被派遣到旅順,協助兵務司修建防線,土牆的體係中有他們不少功勞,陳新本人跟著學習了不少,他當然也提了不少建議。
走過南城後,就是第二道土牆防線,土牆和城牆之間有五十步的平地,以及兩丈寬的城壕,土牆後坐著第四營的步兵,他們一直在這裏待命,那些炮位的缺口後麵都空著。如果棄守第一道土牆,那些火炮會轉移到這裏。
土牆每隔一段就有一個銳角的凸起,前麵有一條寬兩丈的壕溝,在這個時代來說,任何攻擊最終都要麵臨這條壕溝,而第二道土牆不同於第一道,壕溝後麵沒有那道低低的胸牆,而是直接麵臨一丈二尺高的土牆。
陳新從壕溝上架設的厚木板上走過,往兩旁的壕溝中張望了一下,裏麵布滿尖木樁,按照最初的預案,守軍還會臨時灑下成片的鐵蒺藜。
走過這道壕溝,前麵就是第一道土牆,硝煙味充斥在空氣中,雷鳴般的炮聲就如同在身邊炸響,四處響起一聲聲有力的口令,土牆上的弗朗機炮聲如同炒豆子一般,在登州鎮的訓練下,這種弗朗機炮也極為有威力,旅順的弗朗機炮多達三百門,操作他們的是武學炮兵科的學員,以及一些輔兵。
兩道土牆之間有數十步的平地,登州軍的預備隊和火炮能在土牆後迅速調動,土牆的內側是平緩的角度,士兵可以很容易的從任何地方登上牆頭作戰。此時牆頭的大部分是火槍兵,長矛兵則坐在土牆牆根的空地上待命,醫護兵也同樣如此。
一切井井有條,無不顯示著登州鎮職業軍隊的風采,陳新此時感覺到一種激動,那種感覺與他以往上戰場完全不同,似乎他已經習慣於此,而且深心中十分渴望。
“又是一種戰場綜合症?”陳新搖搖頭,劉破軍的旗幟就在前方,一個銳角防線的根部。陳新順著斜坡快速走上牆頭。
眼前硝煙彌漫,但仍能看到遠處是汪洋般的後金軍陣,土牆前方布滿數百盾車,許多盾車被打得支離破碎,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木頭和屍體,盾車間無數包衣在填充坑洞,很多人甚至跑到了盾車前方。
“讓西官山守軍派出兩個局,往東坡山腳運動,牽製建奴右翼,中堤出動三個分遣隊,到攔馬溝盡頭處用火槍攻擊。。。”劉破軍正在發布命令,他發現陳新到達,轉身正要敬禮,陳新揮手製止道:“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我先看看敵情。”
劉破軍知道他脾氣,繼續給傳令兵部署,此時側前方一聲炮響,後金盾車間噴出一股濃煙,陳新舉起遠鏡,視野中出現了一門小炮,它跟隨著盾車一起前進,用來壓製登州鎮的火力。
“後金的野戰炮。”陳新低低說了一句,“真有趣的山寨。”
注1:孫元化《銃台圖說》:銳角者,猶推敵於角外,以就我擊,故銳無不到,而敵無得近也。”“角之銳也,外洋法也”“此非方角之城、空心之台所可禦故,必用西洋台法。”“形如長爪,以自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