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後, 林殊沒有直接回B市,而是在H市內旅遊。
不過,與其說是旅遊, 不如說是流浪, 因為他也沒去任何景點, 隻是混進影視城裏看別人演戲。
他以前也沒去過秦渝池的劇組,現在正好去別的劇組裏看看, 別人演戲是怎樣一個流程。
冬天快過去了, 早春的風漸暖,伴著城市裏隨處可聞的桃花香。
白天去影視城晃悠, 晚上回酒店歇息, 林殊就這麽蹉跎時光,反正他也沒什麽想做的事。
直到高靜歌打來電話,說秦渝池早就出院, 問他在哪裏, 眼見事情快敗露, 林殊才連夜回了B市。
林殊到家時, 高靜歌已經坐在沙發上等。
“怎麽了?”林殊走進屋,裝作無事發生過一般問。
高靜歌轉過頭來, 麵色有些蒼白, “你這段時間去哪了?為什麽總是打不通電話?”
林殊輕咳一聲, 撒謊道:“我就是在醫院裏照顧他, 而後順便在H市散散心。我每天都給你報平安, 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高靜歌直直盯著林殊,將他看得不自在。
“秦渝池一直在找你, ”沉默半晌後, 高靜歌問, “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上次沒有和他一起從雷克雅未克回來,對不對?”
沒想到這事也敗露了,林殊有些心虛,“我是怕你擔心,就沒說實話。”
“你和他又鬧矛盾了,還是......?”高靜歌問。
“我是覺得我們不合適,他一個明星,本來就不太適合我。”林殊聳聳肩,盡量將語氣變得輕鬆。
高靜歌沉默著沒說話,微歎口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林殊偷瞄一眼高靜歌,轉移話題問:“對了,你和陶濯怎麽樣?有什麽進展嗎?”
聞言,高靜歌的臉色更差了些,“結束了。他正在相親,準備聯姻,我無法接受,所以提出結束。”
聯姻?
在林殊的認知裏,一直隻有無能的人才需要聯姻。
沒想到陶濯看起來有能力,竟然還要用聯姻這種手段來拓寬事業。
林殊無措地撓撓臉頰,剛想安慰,卻又聽見高靜歌說:“是秦渝池告訴我的,他還讓我多加小心陶濯。”
秦渝池那呆子竟然會告密?!
在病房時,林殊就覺得秦渝池和陶濯間的氣氛不對勁,沒想到兩人已經鬧翻了。
“他還說你的精神狀態很差,隨時會有危險,是這樣嗎?”高靜歌抬眸,直直望向林殊眼裏,似是在認真審視。
怪不得高靜歌非得在家裏等他回來,原來是聽了秦渝池的鬼話。
林殊攤開手,主動站到高靜歌麵前,反問道:“你看我現在這樣,像是精神狀態很差的人?精神有問題的人會自己出去旅遊,會吃好喝好、還去照顧病人嗎?”
林殊說得理直氣壯,全當秦渝池是在誹謗自己。
高靜歌半眯著眼睛,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
林殊索性倒過去誹謗秦渝池,“他肯定是對我拒絕他這件事懷恨在心,故意造謠我是神經病,你別信他的話。”
高靜歌很快找出林殊話裏的漏洞,“你既然已經在雷克雅未克拒絕他,怎麽後來要到醫院去照顧他?這就是你說的拒絕?”
“我......”林殊頓了頓,“我一開始隻是想去探病,是他攥著我,不讓我走,我沒辦法才留在醫院。”
林殊在說謊。
高靜歌總是能輕易分辨,因為林殊在說謊時,語氣會變得很誇張,一點都不隨性。
半晌後,高靜歌垂下眸,聲音裏透出一些脆弱,“林殊,我隻是不想聽見你出事的消息。”
“我知道,”林殊說,“我不會出事。你趕緊走,剛分手就回家去好好休息,別在我這裏杵著。我連夜從H市趕回來,正困得發慌,我要睡覺。”
林殊不耐地趕人,高靜歌沒法再多說什麽,隻在走之前囑咐林殊必須早晚報平安,晚一分鍾都不行。
砰——
門關上後,林殊才垂下肩,動作遲緩地躺在沙發上。
秦渝池的異樣舉措令他焦躁。
林殊越想越煩悶,摸出手機,輸入秦渝池的號碼,指尖停在撥通鍵上,遲遲無法摁下去。
林殊害怕聽見秦渝池的聲音,仿佛隻要聽見那聲音,他都就會想起那日秦渝池的乞求,以及那雙淬滿悲苦的眼睛。
他做不到用惡毒的語言去罵秦渝池,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
林殊歎口氣,決心不打電話了,而是改為發短信。
【不準找我,也不準再聯係高靜歌,不然我直接封殺你和那群破文藝導演!!!】
林殊在短信末尾加了三個驚歎號,仿佛這樣就能威懾秦渝池,雖然他知道這收效甚微。
發完短信,林殊也不敢等秦渝池回複,直接拉黑號碼,企圖掩耳盜鈴。
林殊做完這一切,巨大的無力感忽然襲來,精神和身體都很疲乏。
他怎麽會變成這種人?
他變成一個懦夫,他不敢麵對秦渝池,還愛對高靜歌說謊。
明明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現在就像個無能的小醜。
他變成了他曾經最唾棄的那種人。
林殊在沙發上躺夠了,才緩慢地坐起身,去浴室裏將汙濁洗淨,又回到他露台的躺椅上躺著。
現在正是早晨。
雖然早春已至,陽光也從雲裏泄出來,但B市的氣溫仍很低。
陽光沒什麽用,照不暖林殊的身體。
林殊給自己塗了點鳶尾雪鬆的精油,才將雙手揣進衣兜裏,對著晴空發呆。
湖光山頂的別墅不止林殊這一棟。
新開發的幾處別墅早被賣了出去,最近的一幢離林殊這幢不過二十米距離。
秦渝池站在二樓窗邊,整個身體躲在窗簾之後,穿著黑色風衣,拿著望遠鏡,對著林殊所在的露台觀察。
這裏是他記憶恢複前就購置的房產,本想著給林殊一個驚喜,沒想到現在正派上用場,好讓他時時觀察林殊的動態。
嗡——
手機響了。
秦渝池蹙起眉,視線不離望遠鏡中的林殊,單手接通電話。
“哥,你跑哪裏去了?我打你電話你也不接!”秦希沫在聽筒裏急切地喊。
“我回B市了,”聽見是秦希沫,秦渝池的聲音溫和了些,“你不用擔心我,我正在臥床休息,不會有事。”
“你回B市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你大半夜從醫院裏消失,所有人都被你嚇著了,差點報警!”秦希沫大聲質問。
秦渝池輕嘖一聲,稍稍拿開手機,“我現在有事,你有什麽重要的事以後再說。還有,我給你請了個司機,以後不許獨自出校門,要去哪裏就讓司機送你。”
“哥,你......”
“就這樣,掛了。”不管對麵要說什麽,秦渝池趕緊掛斷電話,將手機調成靜音,繼續在望遠鏡裏觀察他曾經的家。
秦渝池不是隻看露台,而是時不時放下望遠鏡,裸眼掃視林殊家的四周,似是在勘探什麽,而後再拿起望遠鏡觀察林殊。
林殊很怪,一到家就躺在躺椅上,一動不動。
睡在外麵不冷嗎?
秦渝池從手邊拿了餅幹,放進口中咀嚼,再就著牛奶一並吞下腹。
吞咽之時,右胸上的傷口也跟著痛,但秦渝池不在乎,三兩下吃完餅幹,似是完成勘探任務一般,直勾勾盯著林殊。
夜晚降臨之時,林殊終於動了。
家裏的燈由上而下亮起,又再十分鍾之內關閉。
林殊去而複返,身上穿了件風衣,繼續躺進躺椅之中。
秦渝池將望遠鏡調到夜視模式,拉近距離觀察,怎麽看都覺得林殊身上的風衣很眼熟。
這不是......他的風衣嗎?
秦渝池冷哼一聲,又調出林殊發給他的威脅短信瞧了瞧,氣得撇下嘴角。
他就知道,林殊這人不坦誠,就愛說謊。
以前就愛用別人威脅他,還愛說自己身經百戰,有無數追求者可選,叫他有點危機感,明明連戀愛都沒有談過。
這一世先是靠近他,又驀然說他們不合適,見他受傷了就跑到醫院去照顧他,結果出院前一天又忽然跑了,總做些心口不一的事。
別扭!
秦渝池又抓了塊餅幹,送進口中,氣鼓鼓地咀嚼。
兩人保持相對靜止,一個在露台,一個躲在窗簾後,在同一片黑夜裏漸漸睡著,又在相同的時分清醒。
又一個早晨來臨。
林殊睜開眼,仍不知今天要做些什麽,像個老人般遲緩地舒展身體,走到車庫裏去啟動庫裏南。
林殊照例在市區晃悠一圈,而後開去懸崖邊上。
庫裏南停在崖邊。
林殊摁下車窗,打開收音機,點了根煙夾在指尖,百無聊賴地聽廣播。
電台播放的歌曲不好聽,林殊輕嘖一聲,隨手調到別的頻道。
“靈興寺住持因涉嫌非法募資而被警方控告,並於3月2日失足身亡,警方提醒,請為靈興寺募捐過的民眾到派出所登記。”
靈興寺住持?賈緣大師?
林殊聽到熟悉的寺廟名字,當即打開手機,查找這則消息的真實性。
【假佛教騙局!謹防假大師以點化開解為由收取費用!】
【靈興寺騙局曝光!數萬人受騙,警方提醒,警惕任何以宗教為由的募捐活動。】
【賈緣“住持”失足墜崖,屍體至今仍在尋找。】
......
林殊隨意翻了翻新聞消息,心裏沒有太多的觸動,隻覺得滑稽。
怎麽他去拜個佛、求大師指點迷津,也能遇上假大師騙人?
怪不得那大師叫他去看心理醫生,敢情那大師就隻是騙子,信不信佛教都另當別論。
林殊失笑,不僅為大師的失足而失笑,也是在嘲諷他自己愚蠢迷信。
他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迷信愚鈍,還被假大師騙。
林殊搖搖頭,將頻道換回播放難聽歌的電台,繼續看著崖邊的景致。
失足......
失足?
方才電台裏的播報不停在林殊腦海播放。
林殊恍然大悟,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隻要他裝作是失足,不表現出任何輕生的跡象,那不就行了嗎?!
人生總有意外,隻要在高靜歌和邊星瀾眼裏,他不是自殺身亡,而是意外身亡,他們就不會怪自己沒有察覺他的異樣,也能快點從他的死裏走出來。
想到這,林殊立刻下車,站在崖邊拍了幾張風景照,發在朋友圈裏,還配了句成功人士常用的話【停下腳步看風景,你會發現生活中處處都是美景!】
很快,高靜歌發來消息。
【高靜歌:你去哪了?】
【林殊:我去爬山,我要強身健體。】
果然,高靜歌不再追問,隻給他分享了爬山必帶的登山包,叫他記得將水和食物都帶上。
接下來幾天,林殊每天早晨都分享“爬山照片”,立誌於將自己打造成一個愛運動愛生活的成功人士。
就這樣,就算他有時沒有給高靜歌報平安,高靜歌也沒像個鬧鍾一樣催他,而是等他第二天的爬山照。
又一次分享照片後,林殊覺得他的鋪墊已經做得夠多了,便將車子停到離懸崖稍遠的地方,很快下車。
林殊特意給自己挑了身帥氣的運動裝,額頭上還戴著運動發帶,精致無比。
隻可惜摔下去後,他就會變成肉泥。
不過沒關係,他是失足,不是自殺。
林殊心裏很平靜,甚至沒有一點懼怕,一步步往崖邊走,像是被朝陽吸引那般,張開雙臂。
天氣日漸暖和。
當溫暖的日光照在臉上時,林殊終於感受到,早春真的來了,而自由,也即將到來。
希望這一次死後,上天不要再讓他重生。
林殊閉上眼,一隻腳踏出懸崖邊,身體因為重力而往下墜。
“你幹什麽!”
天旋地轉間,衣領倏地被捉住,林殊像個雞仔一樣被提起,被人一把丟在地上。
計劃被打斷。
林殊坐在地上,不耐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秦渝池發紅的雙眼。
被打斷那刻,林殊是想發火的,可他一對上秦渝池的眼,再惡毒的話都說不出口了,那些話像是隨著呼吸而出,被風吹散了。
秦渝池看起來很生氣,臉色也不好,眉眼間盡是疲倦。
林殊坐著沒動,也說不出什麽話,隻能保持沉默,移開視線,躲避秦渝池的目光。
“我問你,林殊,你剛才到底想幹什麽!”秦渝池將林殊提起來,抓著他的肩,目眥欲裂地問。
林殊抿緊唇,有種莫名的羞愧感,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為何而羞恥。
好像......被他人發現自己要自殺這件事,是件非常丟臉的事。
秦渝池見他不說話,更生氣了,連抓著他肩的手都在顫,力道大得他肩膀發疼。
“你是不是想死?你敢死試試!”秦渝池得不到答案,便開始自說自話。
“是不是不用那些手段來整我,你心裏就不舒服?你就覺得無聊無趣不想活了?”
秦渝池越說越痛苦,甚至開始大喘氣,單手捂著胸口咳嗽,“林殊,你就喜歡用那些髒手段來愛我,是不是?行啊,來啊,這一世你繼續來,我這回奉陪到底!”
“咳......咳咳!”
秦渝池越咳越劇烈,林殊沒忍住轉過頭,正好對上秦渝池發紅又痛苦的眼睛。
“我......”林殊不敢看那雙眼裏的苦痛,趕緊偏過頭,訥訥地說,“以前都是我不對,對不起啊。以後我都不會再做那種事了,你不用怕。”
他一說完,秦渝池也沒了聲音,隻餘下喘息不穩的呼吸聲。
片刻後,秦渝池低下聲音問:“林殊,你是不是想死?回答我。”
林殊垂下視線,沉寂良久,還是沒法承認他想自殺這件丟臉的事。
秦渝池卻像得了答案一般,詭異地笑著點頭,自言自語,“你想死.......原來你真的想死......”
“行,沒事,你想死也沒事,這回我陪你一起走。”
說完,秦渝池便拽著林殊,近乎拖行一般,將他扯著拽著往停在一旁的庫裏南走。
秦渝池不僅自言自語,嘴裏還發笑,雙眼放光,就像是發狂了一般。
“你幹什麽!”到門邊時,林殊愈發覺得不對勁,雙手拉著門,就是不上車。
秦渝池卻笑著打開門,自己先坐進副駕駛,再硬生生將林殊扯進車裏,最後砰的一聲關上門。
“你這次又想提前走......不過沒關係,這次我們一起,我就不會痛了。”秦渝池翻到駕駛座,恍惚地看著懸崖,將所有門都控製上鎖。
“沒關係......”
秦渝池出神地看著前方,右手撫上掛擋,直接拉到行車檔,而後踩下油門。
使勁踩了踩油門,車卻不動,秦渝池垂下視線,恍然大悟地說:“啊......差點忘記點火了。”
秦渝池好像瘋了。
林殊看著這驚駭的一幕,頭皮不自覺發麻,在秦渝池的指尖觸上點火鍵,驀然伸出手,抓住秦渝池的手腕。
點火受阻,秦渝池偏過頭,笑著安撫,語氣溫柔,“別怕,殊兒,這懸崖下麵都是石頭,不會痛的。”
說完,秦渝池用力一摁,整個車的引擎便發出啟動聲。
秦渝池怎麽能跟著他一起死!
林殊一下慌了神,在秦渝池掛擋前,敏捷地摁下點火鍵,車子重新熄了火。
秦渝池“嗯?”了一聲,以為自己沒點上火,還想伸手去摁。
秦渝池真的瘋了!
林殊在慌亂中摸到衣兜裏的車鑰匙,情急之下直接從窗子裏往外拋,鉚足了勁往懸崖外扔。
車鑰匙在空中滑出綿長的拋物線。
幸運的是,鑰匙落在崖邊,又彈跳著往外蹦,軲轆著滾下懸崖,鑰匙和車終於脫離了可控製的有效距離。
秦渝池還在疑惑地摁點火鍵,不過這一次,車子再也點不著火。
林殊心有餘悸地靠在座位上,視線落在秦渝池的瘋樣上,心裏沒來由湧起一陣火氣。
“誰允許你動我的車了!”林殊再也忍不住火氣,一拳揍在秦渝池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沒頭腦和不高興(bushi
我又來晚了,抱歉,啊!!!
注:魚的行為不可取!切莫帶進現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