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到了禦書房,還沒等誠親王反應過來,皇帝就將宮婢剛奉上的玄瓷茶杯狠狠摔至他的身上,“你這混帳東西!”

東旌辰顧不得滿身狼狽,慌慌張張地跪了下來,“皇兄,臣弟冤枉!”

萬福與禦書房奴才也都跪了下來,“聖上息怒!”

“冤枉?”東聿衡怒火中燒,“李氏初來長陽,誰又想殺害於她?還膽敢誣陷你誠親王的名號!”他恨鐵不成鋼地瞪著腳下幾乎縮成一團的人。東旌辰錙銖必較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自小被他與王太妃慣得無法無天,不僅是個玩主兒也是個渾主兒,性子好了能與奴才稱兄道弟,翻起臉來卻也是全然不認。想來沈寧那性子,在雲州何時得罪了他都不自知。

東旌辰見事情敗露,一橫心咬牙道:“皇兄,那寡婦狡猾奸詐,在雲州便多次冒犯於我,臣弟早就有了殺她的心思,隻是自知皇兄用她規範婦德,才遲遲不曾下手,如今貞節牌坊已賜,天下皆知,她也沒用處了。”

這誠親王的確是個錙銖必較的主兒,當他得知皇兄送給他的蛐蛐兒是他與那寡婦捉的,頓時起了殺心。原來那寡婦已知有兩個誠親王,還裝模作樣假意不知,回想她的表情,他就隻覺顏麵掃地!況且她還知曉他偷溜出府的事兒,萬一被皇兄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責罰,因此這寡婦絕不能留。然而他也不敢擾了東聿衡計劃,等待了許久,當他得知她被東聿衡罰跪安泰堂後,便迫不及待地動手了,原以為她必死無疑,誰知竟被人破壞,還殺他暗衛留下證據……別讓他知道是誰人作怪!

東聿衡怒不可遏,“朕勤勉政事,嚴肅法紀,為的是景朝長治久安與東氏皇朝延綿流長,你卻橫行霸道,縱奴濫殺無辜之人,並且此人還是雲州功臣,朕殿前禦賜雁夫人!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朕這皇帝!”

這話說得極重,東旌辰嚇得連磕幾個響頭,“臣弟不敢,臣弟不敢,臣弟知錯了,求皇兄開恩!”

東聿衡冷笑一聲,“你連靜養的太妃都搬了出來,還有什麽不敢?”

東旌辰萬萬不料他動了雷霆之怒,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隻一個勁地說“臣弟知錯了,臣弟知錯了”。

東聿衡頭回嫌惡地看著六弟,“朕平日對你管束太少,你竟也從不自律!萬福,待這事兒過了,誠親王杖二十板,半月之內不準踏出王府一步,半年之內不許領親王俸祿!”

東旌辰一聽傻了,皇兄竟真要打他板子?

萬福跪下求情道:“陛下息怒,奴才想誠親王是一時糊塗鑄了大錯,倘若真打了王爺板子,奴才怕王太妃娘娘一時情急,心疾複發。”

“王太妃那兒朕自會親自解釋,不必再為這混帳東西求情,帶出去。”東聿衡瞪著不可置信的東旌辰,“往後你若是再幹殺人放火的勾當,朕就不是這般輕饒了!”

東旌辰被萬福請了出去,東聿衡站立桌前,依舊餘怒未消。他生氣的不僅僅是東旌辰目無王法,濫殺無辜。他殺的還是沈寧。

雖然他對沈寧有算計與利用,然而打心底裏,他欣賞這個特立獨行,直率卻狡猾的女子。她可為了百姓浴血沙場,忠於夫君求賜貞節牌坊,得了聖寵不驕不躁,難得女子有她這份氣度,他也難得正視一名女子。東旌辰所作所為,卻是存心讓他不舒坦似的,他怎能不惱怒?況且……

皇帝緩緩抬手,注視空無一物的掌心,卻覺仍似有人輕撓。

當夜皇帝招了賢貴妃侍寢,這是大半月來他除了去昭華宮皇後處,首回去了其他妃子處。花弄影聽聞消息心裏空落落的,看著依舊昏睡的沈寧,也不知自己此舉是對是錯。

福禧宮正殿濃香四溢,床帳中鶯鳴娥嬌,紅浪翻騰,許久後,賢貴妃杏臉桃腮,骨軟筋酥地依在皇帝懷中,挑眼也是風情萬種。

軟若無骨的玉手輕撫著東聿衡胸膛,賢貴妃嬌聲道:“臣妾還以為陛下隻愛那小蹄子,不憐惜臣妾了。”

東聿衡無奈地道:“又使小性子了不是?朕憐愛花婕妤,疼惜愛妃的心思也不少半分。”

賢貴妃一聽,這才軟了下來。

“說來花婕妤也是可憐,她按理早幾年就應與你姐妹相稱,奈何造化弄人,偏偏花府被誣流放,你也不要為難她,嗯?”

這袒護的話語讓賢貴妃暗自不悅,她不由說道:“陛下怎地篤定那花府是被誣陷?萬一是她假造遺書也不無可能。”

“朕親眼見過那泣血遺書,又讓人比過花將軍字跡,豈能有假?可恨遭小人毀了朕一員大將,忠骨不得善終,朕定要為花將軍討回公道,否則難咽惡氣。”

賢貴妃知道皇帝是個言出必行、殺伐決斷的人,她沉默一會,猶豫地道:“隻是過了這麽多年,線索怕是難覓……”

東聿衡輕笑一聲,“愛妃不必擔心,今日慎親王來報,說是有人偷叫丐童送了一個包裹,那裏頭竟是當年自花府翻出來的龍袍。”

賢貴妃驚呼一聲,自他懷中抬起頭來,“那件龍袍不是被燒毀了麽?”

“慎親王自知事關重大,拿去給皇叔過目,皇叔一看便知是當年龍袍,他說那件龍袍衣角行龍眼上有一方血跡,慎親王一看確信。”

賢貴妃臉色一變,那龍袍是爹爹親自讓人燒毀的,怎地又會出現在世人麵前?“陛下……”

東聿衡知道她在想什麽,安撫地拍了拍她,“莫慌,朕並未懷疑衛卿,隻覺事有蹊蹺,當年衛卿一人調查此案,被奸人誤導略有疏忽也在所難免,然而這龍袍出現得……過於離奇。”

“臣妾愚鈍,請陛下指點。”賢貴妃道。

“龍袍關係重大,衛卿不會不知,當年應是派親信焚毀,然而如今卻是完好無損。”

賢貴妃嬌顏發白,“陛下說是衛府有……細作?”不可能,段飛對父親忠心耿耿,怎會背叛父親?

“怕是不止如此。”東聿衡皺了皺眉,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陛下……”賢貴妃焦急輕喚。

“朕與你這婦道人家說多了也無用,此事朕暫且不宜出麵,你明日與你爹爹說起此事,他定當明白。”東聿衡說罷,叫了婢子滅燈,攬著溫香軟體睡下。

隔日晌午,沈寧真正清醒過來,她的第一句話是:“好熱……我想洗澡……”

花弄影本是心不在焉地在旁刺繡,聽到聲音忙丟了針線趕了過來,“夫人,你醒了麽?”

“小花。”沈寧虛弱地咧嘴一笑。

“夫人。”花弄影迅速擦拭眼眶濕潤,“身子疼麽?可還有哪裏不適?”

哪兒不適……沈寧動了動昏沉沉的腦袋,卻牽一發而動全身,整個身子就像同時被針刺了似的,尤其後背又熱又癢,難受得緊。

“素馨,快去叫張太醫來。”花弄影趕緊道。

沈寧輕呼一口氣,抵著枕頭問道:“我這是在哪?”

“雁夫人,這兒是安陽宮,婕妤娘娘怕您有所差池,愣是請陛下將您移至安陽宮療養。”老嬤嬤笑著答道。

沈寧愣了一愣,輕輕笑道:“謝謝你,小花。”

“夫人,你大好就好了。”花弄影為她抹去額上汗珠。

“子軒呢?在宮外頭?”

花弄影點點頭。

“麻煩你幫我給他帶個話,說我好了,不然他怕要焦急壞了。”

“我曉得了。”

素馨為沈寧侍藥,花弄影在旁說道:“夫人,京兆府傳來消息,行刺你的真凶已擒拿歸案。卻是兩個不怕死的小毛賊,看你得了皇家賞賜,又知道你是異鄉之客,便決意潛入你的屋中盜取寶貝,誰知被你察覺,這才痛下殺手,京兆府說當時屋裏應有他人相救,否則夫人你難逃生天。”

小毛賊?小毛賊下刀那那幹脆利落麽?沈寧不太相信,心想怕是人找不出真相,故意敷衍了事。隻不過……“陛下知道這事麽?”

“自是知道,陛下親自過目審案文書,點頭結案。”

他是那麽好糊弄的人?還是……沈寧一時頭痛,不願細想。

“夫人,你可知誰人出手相救?”

沈寧本想將韓震來了帝都的事兒告訴她,可又想起她前科累累。韓震當時夜行衣飛身離開,定有他難言之隱,如果小花又將這事兒告訴了東聿衡……“我也不知道,屋子太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