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矛盾

上訪的群眾雖然大部分都走了,留下的卻依然有十幾個之多。

那個中年男人再勸也無濟於事了。

“我們每個生產隊留兩代表,這已經是最低限度了。”那些人說。

“你們這樣說就是擺明了不相信我了?”中年男人道。

“我們誰也不信。”那些人說。

“你們不相信我,總該相信黨和政府吧。”

“我們誰也不信!”那些人依然是那句話。

中年人無奈,看了一下蘭鎮長和王清華。蘭鎮長說:“那就讓他們都進來吧。總比圍一群人強多了。”

路上,蘭鎮長問黃書記,這是哪個村的,什麽問題。黃書記隻說是小王莊的,包片領導是工會馬主席,包村幹部是新分來沒多久的王天明。涉及到實質性問題,就閃爍其辭,或者含糊回答。不知是真不知情,還是有什麽隱瞞。

由於人數太多,反映問題的地方放在了鎮政府小會議室。通訊員已將小會議室簡單收拾了一下,不過還是有些亂。

蘭鎮長進來找了抹布重新抹了一遍自己的椅子,剛要桌下,就聽有陰陽怪氣道:“鎮長怕髒,難道我們這些老百姓就是土堆裏長出來的?”這些人早就看出了蘭鎮長的職位。

王清華急忙拿了抹布,重新將椅子抹了一遍。

事情並非上訪這麽簡單,或許摻雜著政治鬥爭在裏麵。幕後的黑手想搞垮誰現在還不明白,但很顯然對蘭鎮長是不友好的。王清華一邊擦拭椅子,一邊想。這些人有備而來,有些人手裏好像還拿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密密麻麻寫著東西。字跡很小,也很亂,而且隻是在王清華眼前晃了一下,王清華也沒有看清楚。

“說說你們的問題吧。”蘭鎮長入座後道,一副很輕鬆的樣子道。同時對王清華耳語道:“馬上把工會的馬主席和包村幹部王天明找來。”

王清華心心領神會,轉身走了。

那個中年人道:“不知道你貴姓。”說話倒很客氣。

“我姓蘭,你們可以叫我蘭鎮長,也可以叫我蘭英。”

“那我叫你蘭鎮長吧。”那中年人頓了一下,接著道:“蘭鎮長,我們這次來不是想鬧事,主要是想給鎮政府反應一下我們村的問題。”

“這個我知道,你說吧。”蘭鎮長一邊說,一邊拿出筆記本和筆準備記錄。

“我們是小王莊的。想必你也知道,我們村是咱們鎮唯一能算上有點錢的村子。為啥呢?就是因為我們村有個礦山。”

蘭鎮長點頭。

“這個礦山原先是包給一個叫唐範海的老板。那個老板別的不說,起碼每年給村裏的承包費很利索,年底結算,一份不少,全都給了村委會。村委會也如數發到我們手裏。這樣當然很好了,因為我們的地都被他們挖礦了,也沒有地,就指望那點錢了。可是……”

中年人說到這裏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可是自從去年尉文武當了村長之後,直到現在,我們一分錢還沒有見著。起初我們問他,他說唐老板這段時間資金周轉困難,過段時間再給。過段時間就過段時間吧。人家唐老板平時對我們村也不錯,修個路、建個戲台什麽的,人家都給拿錢,而且不是少數。我們能說什麽呢?”

“後來,村裏在礦上幹活的見到唐老板,就隨便問了一句。不想唐老板說,他早把錢撥到村裏賬上了。我們又去問尉文武。尉文武說,錢是撥到村裏賬上了。要讓他發錢可以,不過大家得先答應他一個條件。我們當時也沒多想,人家是村長嘛。”

“他說,他找了一個台商,想在村裏搞個項目。人家台商的意思是,村裏必須也出一部分資金。可是村裏沒錢,咋辦呢?就隻有把買礦山的錢股份入股。當以後掙了錢,再分。”

“這種不靠譜的事情,我們怎麽能答應呢?誰知道他是玩什麽把戲。他卻說,如果不答應,以後的錢就別想領了。我們這才跑到鎮政府告狀。”

那中年男人,說完又補充一句:“蘭鎮長,你看咋辦?”

這時,包片領導馬主席和包村幹部王天明都已經來了。

那中年男人剛說完,馬主席就站起來說:“黃誌堅,你說話可要憑良心啊。你摸摸你自己的胸口,你對的起你的良心嗎?人家尉村長什麽時候給你說過這種話。”

馬主席說完又轉身給蘭鎮長說:“蘭鎮長,你別聽他胡說。這件事情的經過我都清楚。確實是唐老板最近資金緊張,沒有把錢撥到村裏。這才致使遲遲沒有發到群眾手中。”

“姓馬的,你們做的虧心事,你們自己還不清楚?還在這裏紅口白牙說瞎話。”

“你說唐老板沒給村裏錢,那唐老板為什麽說給了?”

“你和那尉文武本來就是一夥的。”

“你狗日的,哪次去村裏不是吃了還拿?”

……

馬主席剛說完,會場裏馬上就吵亂了。

黃誌堅趕緊勸解道:“說好了,到了鎮政府好好說,你們怎麽又吵起來了?”

“這還說個屁啊。人家是想合夥弄走咱們村的礦山,斷了我們的活路,我們還跟他們說。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群眾情緒很激動。

“大家靜一靜,大家靜一靜……”蘭鎮長大聲道。

會場安靜了。

蘭鎮長接著道:“問題我們已經清楚了,你們先回去,等我們調查清楚了,馬上給你答複。好不好?”

“不好!誰知道你們調查到猴年馬月去了。說不定這就是你們用的緩兵之計。後麵還不知道給我們耍什麽花招。今天事情不解決,我們就不走了。”

“沒有個明確的答複,我們就不走了。”

群眾不依不饒。

蘭鎮長沒辦法了,看馬主席,馬主席又要和群眾理論,王清華急忙製止了。群眾要的是結果,是他們應該得到的錢,而不是和你在這裏耍嘴皮子,開辯論會。

“鄉親們聽我說一句好不好?”王清華站出來道。

“你說吧,我們聽著呢。”

“三天,三天之後,如果我們不能給你們答複,你們再來。來了也不用在門口幹等了,直接把鎮政府的大門拆了,牌子紮了,怎麽樣?”

這是一個承諾。以前沒有人做過,恐怕以後也沒有人敢做這樣的承諾。會場所有的人,包括蘭鎮長都震驚了。三天,三天是一個很短暫的時間,而農村問題又是很複雜的。像這樣的問題,別說三天解決,就是三天能查出個頭緒都很難說。

“年輕人,我不是不相信你。你既然把話說的這麽大。那我想問問你,你在鎮政府是做什麽的。說的話能不能作數。”那中年人站起來道。

王清華的話雷出去了,也有信心能查出結果。但是在鎮政府,他算什麽呢?不是書記,也不是鎮長,要當鎮政府的家,還確實有點不夠格。

那個中年人問完,王清華馬上感到有些窘態,看了一眼蘭鎮長。

“他說的話能算數!”蘭鎮長道:“我是鎮長,我給大家保證。”

“既然鎮長能給我們保證,我們就再等三天。三天之後,如果我們還沒有準信,還拿不到錢。到時候,我們也不紮鎮政府的牌子。我們直接到縣上上訪!”

那中年人說完,一擺手,領著一幫人要走。

突然人群中一個人拉了一下那中年人道:“這就走了?我還有一句詞沒有說呢。”

那中年人瞪了那人一眼道:“少廢話,走你的。”

什麽意思?王清華和蘭鎮長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王清華眨了一下眼睛,蘭鎮長便沒有說什麽。

那人走到門口回頭道:“讓我說,蘭鎮長就是此事的主謀。”

蘭鎮長腦子嗡的一聲,差點跌坐在椅子上。這些人再回來,針對自己就麻煩了。

不想那人說完後,那些人並沒有任何反應,該走的依然走,甚至連頭也沒有回。

王清華急忙扶住蘭鎮長輕聲道:“沒聽人家說是台詞嗎?”

蘭鎮長這才如釋重負,腦子裏也開始盤旋:這件事顯然不是看到的那麽簡單,一定有人在後麵使鬼,而且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她蘭鎮長。

人散之後,一夜春宵,筋疲力盡的王清華,本想回宿舍好好睡一覺,又被蘭鎮長叫去了辦公室。這次絕不是要遊龍戲鳳的遊戲了。

蘭鎮長進了辦公室,身子一軟,窩進沙發中。

“清華,你說這事該怎麽辦?”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有人要拆你的台。”

“你是說馮書記?”

“我感覺不像。馮書記沒有必要拆你的台。他這樣做對他沒有什麽好處。”

“我覺得有可能,他這是在報複我。報複我上次給市委反應他臨山村的事情。”

“嗬嗬嗬……”

“你笑什麽?”

“我覺得不會。你想馮書記現在最想怎麽樣?”

“最想調走啊。這還用問。他現在是正科,再調就是副處,或者就是到市裏任職了。”

“那他能不能調走,誰說了算?”

“這還用問,當然是市委了。”

“誰是市委書記。”

“我爸爸啊。”

“那麽他有必要得罪你嗎?”王清華說完笑笑。

“那會是誰呢?”蘭鎮長疑惑。

“鎮上最近有什麽大事嗎?”王清華沉思一會問道。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過段時間要換屆選舉啊。”

換屆選舉,換屆選舉……王清華不斷琢磨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