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破裘(24)
一輪紅日從東方緩緩升起,剛剛露出半個圓潤的腦袋,霎時間就變得光芒萬丈,把大地照的透亮,依然還掛在天空的月亮就漸漸地褪去顏色,變成白晃晃一把彎彎的鐮刀。燕子和麻雀最先感知到晨曦的光芒,歡騰地從屋簷下飛將出來,一竄而上雲霄,在空中扭擺幾個美妙的舞姿,活動一下筋骨,又像箭一樣一頭紮進公園裏,尋覓一天的食物去了。
勤勞的清潔工,早早就扛起了掃帚,在大街上嗤啦嗤啦地揮舞了起來,在人們出來上班之前,就給大家展現了一條條清潔的馬路,給這個城市增添了幾分可愛和清新。
大街上偶爾會有一兩個人匆匆忙忙的走過,都是一臉的倦意和疲憊,你千萬不能說他們就是夜裏出來在酒吧廝混的不良市民,或者說是背著老婆跟別的女人銷魂了一個晚上的風流男人,他們極可能是為了生計,在工廠裏加了一晚上班的工人師傅。就算是大早上,他們的臉上還是寫滿了無奈和憤慨。他們的心裏正在暗罵著飛漲的物價、居高不下的房價和薪水的微薄。好在總算能看到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了。裘學敏集團徹底的完蛋了,起碼不用再生活在日日恐慌的城市中了。
不到七點鍾的光景,街上的行人就漸漸多了起來,各式各樣的汽車的喇叭聲又開始在大街上滴滴答答的叫囂,煩躁的人們又開始厭倦這個城市了,為什麽人口越來越多,道路越來越窄。他們甚至突發奇想,想給政府提個建議,讓政府對進入這個城市的人進行嚴格審查,對那些“三無”人員(無業、無房、無工作)進行清理。可是想想,他們又會覺得這樣做未免太殘忍了、太荒唐,自己剛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又何曾不是如此呢。
陽光灑在街道兩旁的梧桐樹上,在大街上留下斑駁的光影,沒有一會的功夫,熱浪就開始在大街上蔓延,一大早起床,那些已經退休的老人們,就不得搖著蒲扇出來散步。七點三十分左右,大街上幾乎已成人頭攢動之勢,大城市早九晚五的作息表,在這個城市還沒有開始事實。大家都必須在八點之前趕到上班的地點,眼看著時間快要到了,情緒就越來越不好控製了,叫罵聲、抱怨聲、不耐煩的汽車鳴笛聲,喧囂的似乎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往昔門庭若市的市委大院,今天卻顯得異常的清靜,直到八點鍾,才開始稀稀拉拉的有人過來上班,見了麵也不客客氣氣地打招呼了,而是遞一個神秘的眼色,到了辦公室才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檢察院的廉政行動,把帶長字的幹部基本抓完了,能留下來的都是一些清水衙門,比如黨史辦、工貿局、政協辦、工聯辦、人大辦、婦聯、科協、文聯等,這些幾乎已經被人們遺忘的部門。
王清華早早就坐在了辦公室,這是大清洗之後的第一天,市委常委除了自己、閆紅學、蘭新天、關鳳鳴之外,全部被關了起來,連一向溫文爾雅的樊海平也未能幸免於難。對樊海平簽發拘捕令的時候,王清華就站在旁邊,問羅榮天:“是不是搞錯了?”羅榮天笑而不答,看了一下身旁正在簽發拘捕令的韓淑靜。
韓淑靜就把樊海平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樊海平雖然跟這幾起都沒有關係,但是樊海平利用職務之便,以他人名義在迎賓路經營兩家賓館,而且兩家賓館均涉黑、涉黃、涉賭。我們早在一年前已經注意上他了,隻是一直得不到市委的支持。”
王清華這才明白,原來X市真的成了蛇鼠一窩的地方,沒有一個幹淨的地方、沒有一個幹淨的人了。
大約九點鍾的時候,市委樓下忽然鞭炮齊名、鑼鼓喧天,王清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就打電話問了一下辦公室。辦公室方田雨也被拘捕了,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人,一聽是王市長的電話,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王清華就幹脆把電話扣了,親自下去看個究竟。
剛到樓下,王清華就被那場麵震住了。隻見一隊一隊,排列有序的人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像過節一樣,敲打著鑼鼓,扭擺著秧歌舞,在市委大院裏歡騰地跳著、鬧著,臉上盈溢爽快的笑容。
門口的一隊人高舉著橫幅,上麵寫著“大快人心”、“為民除害”、 “槍決裘學敏”、“槍決趙金明”、“槍決王光祿”等各式各樣的標語,表達對這一群涉黑腐敗分子的憤慨,和對他們的痛恨。
蘭新天也急急忙忙從樓上跑了下來,看到這個場麵也震驚了。誰也想不到,人們對裘學敏集團的痛恨竟然到了如斯地步,對於處決裘學敏等人的心會如此的迫切。
“王市長,看來裘學敏集團在X市真的為禍不少啊。”蘭新天感慨道。
王清華笑了笑道:“蘭市長,裘學敏在X市的為禍,我想你蘭市長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蘭新天的臉上就訕然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了起來,又將眼鏡摘下來,擦了擦道:“對於裘學敏的問題,我們有錯。幾年前,我們就已經發覺了裘學敏在羅織自己的勢力,也知道裘學敏已經有了涉黑行為,但是誰都不願意動這個燙手的山芋。都害怕逮不住狐狸惹一身騷,就慢慢地習慣了。其實如果我們早動手,就完全沒有必要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了。”
王清華道:“蘭市長,我覺得你隻說對了一半。另一半你還是不願意說出來。如果我們及時對裘學敏進行了處理,在X市形成震懾,那麽也就不會出現這麽多肆無忌憚、大大小小的腐敗分子了。可以說,我們今天抓捕的這些人中,有很多人是看到裘學敏腐敗犯法卻能平安無事,才開始步了裘學敏的後塵。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在檢察院待過一段時間,看到這些年市裏也在零星地搞反腐工作,但是每次反腐都像是刮風一樣,風刮過去了,也就完事了。當然每刮一風,就會處理一兩個幹部,可是真正的腐敗分子還是沒有抓起來。慢慢地大家潛意識裏就形成一種規則,不因為你腐敗了才被抓的,是因為你運氣不好才比抓的。下午審查幹部作風問題的紀委書記,到了晚上就會摟著自己的情人睡大覺,而且幾個情人輪著睡。這豈不可笑。”
蘭新天點了點頭道:“是啊,反腐其實也是需要勇氣的,我們就是一直沒有這個勇氣,不敢正麵麵對這個問題。下麵已經有人說,我們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界,如果不反腐,遲早要亡黨亡國。我看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過分。你們剛剛開始接觸裘學敏集團案的時候,我還以為頂多就是圍繞裘學敏抓幾個腐敗分子就完事了,想不到會揪出這麽多的人。現在市委市政府和下麵各局裏麵,帶長字的幾乎都被抓了起來。”
王清華笑道:“其實反腐並不是最困難的事情,最困難的事情還是管理。如果管理機製和監督機製跟不上,就是我們反腐反的再轟轟烈類,過上一段時間,新的腐敗又會誕生。公共權力其實就是一個腐敗的溫床。”
蘭新天哈哈笑道:“王市長這話可有點老莊的味道了,是不是也想來一個小國寡民時代,使民無欲無求啊。”
王清華搖了搖手道:“蘭市長誤會了。我說的公共權力是腐敗的溫床,並不是說一定要取消這個公共權力,或者是壓縮公共權力,而是說公共權力必須有一套來自外部的監督機製,而且這個監督機製必須是強有力的,能夠在必要的時候製約,甚至剝奪手中掌握公共權力的人權力。隻有這樣,掌握公共權力的人,才會有危機感,才會感到害怕,才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工作,才不至於利用手中的公共權力腐敗。”
蘭新天道:“王市長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覺得就目前的形勢來看,起碼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這種理想還不可能達到。”
王清華覺得話題扯的有點遠了,就指了一下市委大院裏那些正在歡歌起舞的人們道:“老百姓是多麽的淳樸啊,隻要政府能拿出一點態度,他們還是相信和擁護政府的。”
蘭新天道:“是啊,老百姓是淳樸的。這就難怪古人用逐鹿天下,來形容權力的爭奪戰。這個逐鹿中的鹿就是指的老百姓。老百姓雖然群體膨大,卻非常溫順,就像鹿一樣從來沒有傷人之心。他們追求的無外乎是一個安定的社會秩序和穩定的生活,說白了就是有飯吃,有房住,人身安全能夠得到保證。誰能給他們這三樣東西,他們就會擁戴誰。可惜的是,我們建國已經將近九十年,卻始終滿足不了他們的需求。雖然吃穿不愁了,但是很多人還沒有房子住,看病花錢還是一個大問題,社會福利仍然得不到很好的解決,貧富懸殊越來越嚴重,想起這些就讓人痛心啊。我曾經去下麵一個縣裏考察工作,那裏的農村連居民吃水,孩子上學都還是問題,住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土培房子,看了之後,真是讓人痛心啊。而我們的幹部卻不顧老百姓是死活,中飽私囊,開著豪華轎車,住著洋房別墅。這難道不讓老百姓寒心嗎。”
蘭新天說的有些激動了,眼眶裏竟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起來。王清華就在蘭新天的肩膀上拍了拍,勉勵道:“蘭市長,如果華夏的幹部都能跟你這樣的話,何愁百姓不富,何愁國家不強呢。”
蘭新天摘下眼鏡,拭了一下眼角快要落下的淚水,苦笑了一下道:“我說的都是氣話,總的來講沒有實際意義。你才是國家的棟梁之材,才是幹大事業的人。這次剿滅裘學敏集團,如果沒有你的大力相助,恐怕中紀委也把裘學敏拿不下來啊。”
王清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裘學敏已經扳倒了,連同譚明月也以一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方式死了,雖然其中的隱情大家心裏都很清楚,但是誰也不想把這種事情公諸於眾,甚至不願意再追究這種黑吃黑的過程中留下的笑柄。
在王清華的心裏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需要澄清。因為他不想再去欺騙,當時的欺騙是處於無奈,而現在再欺騙,就變成了毫無廉恥的詐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