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手段(3)

夜裏的涼風夾雜著各種生物的鳴叫聲,在山間回**。一場轟鳴的泥石流過後,讓這些小生物們產生了更加難以抑製的恐慌,一個勁吱吱、咕咕地叫喊,好像失去母親的孩子,在用哭泣尋找心靈的安慰。

王清華帶著大劉已經顧不得這些了,順著山間小路直往上行,不時會有一叢荊棘擋住去路,王清華隻好停下來,和大劉一起找一根木棍把荊棘拉開,重新前行。

“王部長,你認識路嗎?”大劉有些擔心地問。

“不認識!”王清華道

大劉以為王清華還要說些什麽,不想王清華說了一句話之後,就再無下文。

“你不認識路,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到了水庫啊?”大劉抱怨。

走了一程的山路,從直線距離來開並沒有多遠,但是翻山越嶺,已經走了好長時間了。

“我一個學生都不怕,你一個當兵的怕什麽?”王清華心裏隻想著馬上看到現在水庫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會不會再次發生潰壩,說話的口氣就不是那麽好聽了。

“我什麽時候說怕了。我隻是問問而已。”大劉有些不服氣。

大劉是當兵的出身,王清華算什麽?一個還沒有大學畢業的學生,隻是救了市長一次,混到了現在這個位置而已。更何況,要是論體力,王清華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大劉心裏埋怨,但嘴裏不能說出來。

王清華回頭看了大劉一眼,似乎看出了大劉的心思,大劉急忙低下頭。雖是夜晚,還能依稀看出大劉的臉上有些難堪。

“趕路吧。”王清華道。

“嗯”大劉不好再說什麽了。

又翻了一座嶺,大劉感覺有些腿腳發軟,實在有些跟不上了,就帶著請示的口吻給王清華道:“我們歇會再走吧?”心中卻想:“這小子到底什麽來路,體力怎麽這麽好,連自己一個正兒八經當兵的都跟不上了。”

大劉當然不了解王清華。王清華從小就喜歡體育鍛煉,雖然沒有練出來什麽特長,但體能和耐力絕對過關。大劉隻是當兵的時候苦練了三個月,跟王清華根本沒法比。更何況王清華心裏裝著水庫,裝著老百姓,自然比大劉心勁大了許多。

“走吧,翻過這座嶺估計應該就到了。”

無奈之下,王清華忽然想起了望梅止渴的典故,稍微變通了一下,給了大劉一些希望。其實王清華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還要翻幾座嶺才能到達水庫。

一聽說水庫馬上就要到了,大劉的心勁和自尊心也湧上來了。畢竟自己是當兵的,智力不如王清華也就罷了,連體力也不如王清華,說出去未免叫人笑話。

想到這些,大劉憨笑道:“其實……我還行,隻想怕你受不了。”

王清華微笑了一下,沒有反駁大劉,算是給大劉留了點麵子。

又翻了兩三個嶺,終於到了水庫所在地。

借著夜光,依稀可見水壩已經徹底崩塌,失去水的水庫,露出了幹癟的水床。水庫中已經沒有水了,突如其來的大水把水壩徹底衝垮了。沿水庫而下,一條被泥石流衝刷的“幹幹淨淨”的水道,讓人感到一種麵對幹癟的死亡的無奈。

其實水壩衝垮,並不是災難的真正原因。真正的災難來自緊挨著水庫的尾礦庫。

當時開礦後,將尾礦堆積在水壩下麵,其實是想用這些尾礦加固水壩的。但是不管誰開礦,都會吐省事,隨便將礦渣倒到水壩下麵完事,根本沒有進行任何的填充保護,甚至水壩和尾礦庫之間,還留有一部分空隙。

大水一旦衝破水壩,馬上形成勢不可擋的威力,席卷尾礦庫的礦渣,借著山勢,如翻江倒海一般,奔流而下,任何擋在它麵前的障礙都會被它衝的稀爛。因為它已經在奔流的過程中形成了泥石流,,而不是簡單的山洪。如果是山洪,在流動過程中會分流、滲透、減勢,而且地勢一旦平坦,威力將不複存在。

但泥石流就完全不一樣了。首先泥石流的重力要遠大於水流,重力加速度肯定會比同樣坡度的水流快許多倍,而且他滲透很慢,互相有粘連,也不容易分流,勢力會一路狂飆,所過之處的障礙被它席卷而走,使它的實力不斷壯大,不僅不會阻礙它的前進,還會對它的前進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這樣一來,本來不是很大的泥石流,很快就會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小王莊,就是在這樣的力量中,被徹底摧毀了。

站在山頭,已經能夠看到東方泛起的亮光。一輪紅日正從遙遠的大海噴薄而出,雖然還看不見它的真容,但已經依稀感覺出,它的光和熱,它的力量和偉大。

“大劉,我們走吧。”王清華叫了一聲坐在一旁歇腳的大劉,轉身欲走。

“這就走啊?”大劉也不知道是沒歇好腳,還是有什麽疑惑,問道。

“不走,還幹什麽?”王清華問道。

“我們大老遠,爬了兩個鍾頭的山路,難道就是為了在這裏看一眼?”大劉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好像是覺得這種事情有些不值得做。

“你覺得我們隻是來看一眼嗎?”

“你不就是看了一眼嗎?”

王清華微笑著沉默了一會,感覺大劉這個問題實在有些可笑,但不回答好像也不太合適,就擺了擺手道:“我們邊走邊說吧。”

大劉起身跟上,好像有些不大情願。

因為已經走了一回,所以回去,就要比來的時候好多了,一路倒是很自在。

王清華邊走邊給大劉解釋道:“其實上來看這一趟,是非常重要的,雖然解決不了什麽問題,但能給下麵解決問題提供很多信息,比如,水庫中是否還有存水,是否還有小股泥石流往下流,泥石流大致的體積等等等,都能給下麵的解救工作提供很多幫助,更避免不必要的人員傷亡。比如說,下麵正在搶救,上麵突然下來一股泥石流,就會給解救人員的生命造成威脅。”

大劉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忽然疑惑問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呢?”

王清華笑了笑道:“看書啊。書上有很多的。其實這次泥石流,在清水鎮並不是第一次。明末清初,這裏就發生過一次比較大的泥石流,隻不過不是小王莊,而是跟向往裝相背的大王莊。當時由於發生在上午,大多數的老百姓都到地裏幹活了,所以泥石流隻是衝垮了這裏的房舍,和傷亡了十幾個老弱婦幼。造成的損失並不是很大。但是這次小王莊……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王清華說著說著,不覺有些黯然神傷。畢竟是三百多條人命,在沒有戰爭的年代,這絕對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

王清華邊走邊談,不覺天已經大亮了。市委的會議依然沒有結束,各位常委還在圍繞著是否應該上報省委進行著極為別扭的爭論。

李高矚這邊單槍匹馬,沒有一個幫手,隻是在據理力爭,或者說難聽點,是在做著無謂的辯論。裘學敏,占有絕對的優勢,市委幾個常委幾乎全部站在裘學敏這邊。隻有蘭滄海和王光祿,似乎是保持中立,但從口氣中也不難聽出,他們是站在裘學敏一邊的。隻是他們說話的口氣比較委婉。

在市委這一塊,派性、站隊、擁護、反對,爾虞我詐、互相排擠、彼此利用等等說白了,其實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利益——不管是金錢上的利益,還是權力上的利益,都是為了利益。隻是這種利益的取向不同罷了。比如蘭滄海,現在最大的利益就是保住自己的女兒,一般按照慣例,在安全事故中即便是處分也不會處分書記。

書記是掌握全局的舵手,是製定政策的領導者,而不是身體力行的執行者,市長、分管市長才是第一責任人,才是法人,要處分,他們首當其衝。要不是牽扯到女兒蘭英,蘭滄海現在恐怕依然是穩坐釣魚台,坐山觀虎鬥。至於政策問題,他已然成竹在胸。

李高矚就很複雜了。他雖然也在考慮自保,但並沒有忘記老百姓。他心裏除了愛民之心之外,還有怨憤,他被那些人整整關了十幾天,過了十幾天暗無天日的生活。那段經曆讓他終身難忘。他不敢相信,在黨領導的天下,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將一個堂堂市長非法拘禁。

他曾想過,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裘大奎那個畜生繩之以法,但他還是晚了一步。裘學敏在他剛剛出來,就將侄兒裘大奎“轉移”了。而且轉移的好像在人間蒸發一樣。他要報複,卻沒有絲毫證據。他要發泄,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委屈、矛盾、心煩意亂。

對於其他人,更多的利益,恐怕隻用一個“怕”字就能徹底說明。他們怕,怕上麵紀檢委的來下來查。他們平時風風光光,硬硬朗朗,但是他們知道,這隻是表麵的浮華,是經不住風吹雨打的。隻要紀檢委的人往麵前一座,他們苦苦營造的世界就會徹底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