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 闌珊處遇故人

然而隻這一個模糊的剪影,卻叫少年現出了思索之色。

片刻之後,收回了目光來。

端起大碗兒裝的蕎麥茶,吃了幾口。

他才低低的自語道:“怎麽可能會是她呢——”

這麽久都杳無音信的一個人怎會突然出現在了這兵荒馬亂,隨時變天的汴州。

且好似還是以一個貴家小姐的身份出現。

想起記憶中的那張臉,他不由搖了搖頭暗笑自己今日實在是糊塗透頂了。

四月初九,汴州城迎來了一年一次的篝火節。

當日晨早,蘇葵洗漱完罷,早食都不及去用便去了宣弘宮。

宣弘宮是慕冬的居殿,休寢和辦公都在此處。

蘇葵恐他又早早的出了行宮去,才這麽一大早過來。

因有特允,若非慕冬正在召見下臣,其餘的時間裏她出入宣弘宮是不必經過通傳的。

殿前的侍衛對她行了禮,蘇葵便提步行了進去。

“陛下現在何處?”

正殿中的宮女聞言恭敬地垂首,答曰:“回蘇小姐,陛下現在禦書房。”

蘇葵點了頭,朝著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禦書房的門未關,門前守著八位著束甲的禦林軍。

一道欣長的身影立在房中那架足足占去了一麵牆的體積的烏木書架前。

蘇葵見他似乎不甚忙,臉上浮現了清淺的笑,朝他走了過去。

“一大早的過來作何。”

蘇葵見他頭也不必回,便知道是自己,笑著問道:“陛下怎知一定是我?”

“不然還能有誰。”

慕冬的聲音並不清澈,也算不得深沉,而是像一把放置了許久的古琴,久經寒冷侵蝕卻仍舊帶著說不出的平靜。

蘇葵笑嘻嘻地走到他旁邊,見他雙手翻出一本書看了眼卻又擱回原位。“陛下在找什麽書嗎?”

“恩。找到了。”慕冬抽出一本略顯陳舊的藍皮書籍,適才看向她道:“今日怎想著過來了?”

“...往日裏也不是我不願過來,而是怕打攪陛下。”蘇葵撇了撇嘴,眼中卻仍舊帶笑。

“該忙的的大致忙完了。”

餘下的就需要等了。

“陛下猜一猜今個兒是什麽日子?”

慕冬見她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嘴角不禁也蘊涵了一抹笑。抬手替她扶正了鬢邊的白玉簪。邊道:“四月初九。”

蘇葵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倍感無語地道:“是篝火節好不好——”

慕冬想了想,好似在汴州是真有這麽一個節來著。

不過他向來不關心這些。一時倒沒想到。

“你來此便是來提醒我今日是篝火節?”

蘇葵嘿嘿一笑,抬頭看著他,直截了當的道:“...陛下今日既是不忙,晚膳過罷咱們一同去看篝火好不好?”

“篝火,有甚好看的?”

慕冬問罷似不解的看了她一眼,讓蘇葵一時啞然,唇邊的笑也有些凝固。

她不禁心道,...什麽叫,篝火有甚好看的?重要的不是篝火好不好看而是跟誰一同去看好不好?

拜托。你究竟懂不懂什麽叫情調?

腦海裏的另一個聲音適時的開口道:話說回來,他的確是真的不懂情調為何物... ...

蘇葵隻覺心中的熱情騰然熄滅了大半。

那點仍舊殘留的火星卻掙紮著不甘就此凋零,她強自穩固著臉上的笑,“聽說有篝火舞,可以自己動手烤肉,還有射燈賽...”

越往後說她便覺得越沒了底氣。這些東西吸引吸引堆心倒是可以的,但之於慕冬而言似乎沒什麽大希望。

想了想,她又道:“我還聽說,也有許多別國的商旅慕名而來的。”

“嗯?”慕冬點頭,口氣卻是疑問。

蘇葵見他總算提起了點興趣。忙道:“我認為總有些人喜歡渾水摸魚,打著來參加篝火結的旗號裝扮成普通的商旅來打探消息,若是能逮住一兩個的,應當也可以問出點什麽來。”

她話沒說透,慕冬卻是聽明白了她話中的那“有些人”是哪些人。

他麵色仍無什麽起伏可言,蘇葵一時也摸不透他是否‘上當’或是明知她在耍弄小心思,卻是否願意上她這個當。

“若到時當真無事,便同你出去湊湊熱鬧。”

蘇葵聞言眼中堆滿了笑,伸手示意要跟他擊掌,“一言為定——”

餘輝將整座汴州城籠罩了起來,遠遠看去,汴州城猶如是在這廣闊無垠的邊疆之上酣睡著的一頭小獸,安靜無比。

然而入了城便能發現,此刻的汴州城中熱鬧非凡。

若說汴州人最大的優點是什麽,便要數“今朝有酒今朝醉”這個豪放瀟灑的心性,縱然此刻邊疆垂危,但也絲毫沒有影響他們正常有序的生活。

仗打不打,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就算要打,那也不是今天的事情。

這個現象,或也同皇帝禦駕親征有些關聯,一想到連皇上都同他們一起站在了前線,汴州人們便越發的放寬了心。

篝火節設辦在汴州城內的戚廟山下。

美酒鹿羊肉等相繼被運了過來。

各處已經支起了火架,就待天黑篝火會正式開始添一把火點燒起來。

有騎馬的漢子,坐馬車的小姐,更有步行的群人相繼抵達了過來。

本廣闊無垠的山腳很快演變成了一副人聲鼎沸的畫麵。

最後一絲昏黃的光線消失在天地之間。

一輛外表尋常無奇的馬車駛近了戚廟山下。

不多時,便停穩在人群之外不遠處。

自馬車中走下來的是一男一女,男人身材偉岸不凡,內裏著了件白色窄袖衣外披著件鴉色大氅,女子身披了件天青色的披風。

二人的衣角被山風拂起,恍若天外來客,遠遠看去似隨時可同山腳的景色融為一體。

堆心上前剛欲行禮,卻忽然想起今日臨出門前蘇葵的交待,今日慕冬是微服出來。不宜張揚,便強自忍下了要行禮的衝動,直見著二人並肩朝著人群中走去,她仍舊覺得這個禮不行始終渾身不得勁兒。

屏兒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走吧。”

堆心這才隨她跟了上去。

今日風向甚好。刮得剛巧是西南風。被戚廟山這座巍峨的大山一擋風力便化去了大半,待吹刮到這裏便讓人隻覺是微風拂麵,但畢竟是塞邊的夜風。總也帶有幾分凜冽之感。

“昨個兒聽棋同我說起篝火節,我原本還以為這篝火節當是與燈湖節多少有些相似之處的,現下當真過來了才覺是截然不同的。”蘇葵邊走邊說道,臉上是新奇的神色。

慕冬抬眼望向前方簇簇篝火的映照下恍若晚昏的情景,道:“汴州近大漠,風土人情與王城差之甚遠,若換做王城來辦這篝火節定是全無氛圍。”

蘇葵讚同的點點頭。

其間,果真是有不少身著奇裝異屐的男女,但其中是否真有蘇葵所說的類似別國奸細的人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他們臉上沒有刻上‘我很可疑’幾個字。

慕冬似也無心去觀察他們,目不斜視。

蘇葵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指地道:“怎麽,不辦正事了?”

“今晚無事要辦,隻陪你。”

慕冬垂下眼來看她,猛不迭地撞入了一雙翦水秋瞳中去。隻見她一張精致的臉龐在燈火的恍映下顯得格外嬌豔,眸中同是燦然生輝。

他目色緊了一緊,抬手將她的帽兜攏上,把頭臉給遮了大半。

且還一本正經地道了句:“此處風冷,莫要摘下。”

蘇葵剛想說‘我不冷’。話到嘴邊卻停了下來,換成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哦——”

“陛下何時竟變得這般小氣了?”她轉過了身去,不再看他,嘴角的笑卻飛揚。

也不知是不是深諳越抹越黑這個道理,慕冬倒沒去辯解,隻幽幽看了看身側那口無遮攔的小女子一眼,心裏琢磨著何時有機會定讓她好好嚐一嚐他的‘小氣’之處。

點燃的篝火繞成了一周,通亮的火光將濃重的夜色驅散,似要將咧咧冷風也烤炙的溫暖起來。

有一些漢子圍著篝火喝著酒烤著肉,嘴裏哼唱著不知情的歌謠。

“豪情義啊,比天高!”

“忠肝義膽至死不改——”

“好風好夢好酒好義氣!”

“... ...”

他們的聲音帶著邊塞特有的滄桑和粗獷,豪爽而又燎亮,雖偶有走音,但聽來卻是十分有滋味。

聽棋找好了位置,又給蘇葵和慕冬鋪好了軟厚的墊子。

征詢了慕冬和蘇葵的意見,才同堆心去取烤肉的工具。

為籌備這篝火節,城中早早便有許多人上山圍獵,這山上的野味幾乎今日都可嚐到,價錢也壓的很低,是隻為盡興。

“再拿一壇酒過來。”

蘇葵含笑吩咐道。

聽棋遲疑地看了慕冬一眼,見他微微頷首,才恭聲應下。

蘇葵將兩隻手伸了出來,在火邊烤著。

芊芊玉指在火光的倒映下,現出近乎透明的顏色。

蘇葵醞釀著情緒,為接下來要跟慕冬說的話做著心理鋪墊。

她收回了一隻手來,摸了摸腰間掛著的帶著涼意的匕首,嘴角微微含著笑,轉臉看向慕冬。

“陛下可還記得兩年前西山一行,曾經——”

她話還沒說出來一半,便被一道響亮而又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思路。

“天呐!阿葵...是阿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