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雲冬海

“去破除蜃樓國外的禁製。”青棱語未落,人已憑空消失。

她悄無聲息地飛著,才行出數十裏,便聽到身後轟天巨響,不多時便有濃重的殺氣與壓力滾滾襲來,金光銀劍乍然四迸,其中還夾雜著蕭樂生與邪眼的聲音。

看情況這兩方已鬥起法來,蕭樂生送給邪眼的那玉匣隻怕其中另有玄虛。

青棱並不回頭,全力前行。天空中的紅色陰雲已開始逐漸下沉,暴戾的氣息不斷侵入,看來邪眼道人已將噬血大陣降下,這陣法陰邪狠毒至極,便是她此刻也要調轉靈氣護住心神,更何況那些凡人。

她繞過整個神眸湖,飛到了邪眼後方百餘裏的上空,取出了傳音符,手掌一振,傳音符便騰空而起。

“徒弟,不知道我說的,你考慮好了沒有”青棱一麵說著,一麵望著地麵。

此地已是蜃樓城的上空,遠遠望去,已可見到紅雲籠罩下蕭瑟的街道與如亂蟻般的人群,受到血陣影響的凡人,已開始迷失心智。

傳音符上並沒傳來任何動靜。

“徒弟,隻要你停止執陣,我便將《烈凰》全本相贈,如何這買賣肯定不會虧本的。”青棱抬頭望著天宇,紅色的厚雲之上,隱約可見另有一團陰雲,與她料想得一般無二。

那邪眼要施展引靈血陣,必定無暇再顧及蜃樓國外的禁製之陣,便隻能令他人執陣,適才她一眼掃去,並未找到蘇玉宸與那黑衣人的身影,便猜測著這二人被派來持陣。

隻要持陣之人能停止大陣,那禁製便會出現缺口,蜃樓國中的凡人便有了逃生之路,隻要他們能逃走,她答應何望穹的事就算完成了,餘下的,都與她無關。

傳音符上仍是毫無動靜。

“你所修行的功法乃是出自烈凰秘境的烈凰訣,雖非全訣,但也已是這萬華無上神功。你為真龍體質,結丹後修此功法初時自然事半功倍,然一旦結成元嬰,若無全訣,你的修為便會凝滯不動,終你一生,也隻能到達元嬰之境。”青棱的聲音忽然轉為歎惜,當日她答應卓煙卉護他性命無憂,能給他元嬰境界的壽元已大大超出對卓煙卉的承諾。

他的心太大,亦足夠隱忍,為了恢複修為能不惜放下身分拜當時廢柴的她為師。她雖然欣賞這份堅韌,卻也警惕他的手段,她不得不防。

當初她隻為還情,他亦非真心,如今,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師徒之緣,不過一場粉飾太平的借口。

傳音符上傳來一陣微微的震動,不知道是蘇玉宸是震驚於烈凰秘境這四個字,還是恐懼於修行的阻滯,那震動不多時便停止了,蘇玉宸冰冷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這三元禁陣由三人主陣,二十七人輔陣,即便是我放棄執陣,這陣法也停不下來,除非三主陣中二位主陣人放棄持陣,才能令這陣法停止。”蘇玉宸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想必也是花了一番力氣極力壓抑怒火與震撼,“若你能讓另一個持陣人放棄持陣,我便幫你。”

“跟你一起來的那個黑衣人,也是持陣人之一嗎”青棱聞言心中一喜,思忖片刻後方才開口。

“你說的是陳海他確是持陣人之一。”傳音符中蘇玉宸的聲音一疑。

“你能將這傳音符交給他嗎”青棱道。

蘇玉宸再度沉默了越來,傳音符那頭沒任何聲音傳來,隻剩下一些呼嘯的風聲。

再度有聲音傳出的時候,已經不是蘇玉宸清亮的嗓音了。

“你是何人”

微啞肅然的嗓音,有種利劍般的殺氣。

這嗓音她已記不清楚了,但那種獨特的殺氣,隔了數百年後再遇見,青棱也能一下子便記起來。

他正是五百年前她於相思嶺擊殺黃明軒後,所遇到的那個男人。

因為一枚白玉海棠而放過了她。

認得那白玉海棠的人,世上隻有一個人。

她的便宜爹,那個滿門被滅,而後拋妻棄子,踏入仙途尋求複仇的少年將軍,化名陳海的雲冬海。

而若是她沒料錯,害得雲家滿門被滅的修仙家族,應該就是固方世家。

“雲將軍,你可認得這枚白玉海棠你我二人,五百年前曾經有過一麵之緣,莫非你忘了”

青棱指尖碧光一亮,輕輕點在了傳音符之上。

雲冬海手中的傳音符上,頓時出現了青棱平靜的容顏與她手中的那枚玉石海棠。

晶瑩剔透的玉石,便是過了數百年,也絲毫不見黯淡,雖是凡物,卻雕琢得脈絡分明,宛如盛放的白色海棠。

雲冬海心中巨震,臉上的冷硬殺氣,忽然間都化作悲愴。

多少年了,他以為在這世上,不會再有任何與他有關的人了,縱然他再努力再用心地記住那些剜心刻骨的仇恨,但昔年鮮活的麵容也在記憶中漸漸模糊,不管有多少的愛恨,都在漫長的歲月裏一點點被風化。

可縱然記憶再模糊,那枚玉石海棠卻像是喚醒記憶的鑰匙,讓所有的悲哀都忽然清晰起來。

“你是……你是……棠娘呢”雲冬海聲音微微顫抖,並沒有否論青棱的稱呼。

姚棠娘,正是青棱當年在玉華山下五梅峰中所認下的養母閨名。

他確是雲冬海無疑。

“娘早就不在了,你離家後沒多久她就病倒了,苦苦撐了二十多年就去了。我將她埋在五梅峰下,墳頭種了一株龍脂樹為記,如今應該長成蒼天大樹了。”青棱望著那枚白玉海棠,當年的一切對她而言,似乎也像場夢。

從烈凰出來,她一身神威換成凡人身,在人間重修道心,陪了姚棠娘十多年。若沒有姚棠娘,當時她隻怕早已離開玉華,遇不到唐徊,亦沒有那幾百年間的各種因緣際會,也更不可能認識雲冬海。

一切種種,仿如早有定數。

雲冬海沉默了。凡人壽元不過短短百年,她早已輪回了不知幾世,他心裏清楚,卻仍是問了出來。

數百年時光匆匆,縱使昔日愛戀已淡,但對於姚棠娘的愧疚卻隻深不淺。

而眼前的少女,眉宇間仿佛與棠娘如出一轍的堅韌,叫他的愧疚找到了渲泄的出口。五百年前放她之時,他曾懷疑過她的身分,可還不等他找到她,就聽到她被唐徊一劍穿心,打落山涯的消息。

雲冬海看著青棱自傳音符上升起的虛影,眼中的冷硬漸漸消融。

他為了複仇傾盡一切,努力修行,到頭來卻仍然連至親之人也救不回,到最後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除了恨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而今卻忽然見她活著回來,挺拔的姿態,堅定的眼神,那是真正的將門之後才有的眼神,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

“你是……囡囡”雲冬海想著他離家之時,尚在繈褓之中的娃娃,笑聲與哭聲都無比響亮的孩子,他記憶中那張小小的臉龐早已模糊,卻莫名地與眼前的女子重疊在一起。

“雲將軍,我知你報仇心切,不惜隱姓埋名,改頭換麵藏在仇人身邊,隻待複仇之刻。昔年固方世家因一已之私,滅雲家滿門。如今,你雖為複仇,行的卻是助紂為虐之實,你看蜃樓國的那些凡人,與當初的雲家有何區別若你日後大仇得報,你覺得九泉之下的雲家人真的高興嗎你又真能安心嗎”青棱心裏歎口氣,隻稱呼他為將軍。

她心中對他和姚棠娘有些愧疚,利用感情終不是磊落之事,給他希望再讓他絕望更是殘忍,但若想兵不刃血地解決這事,也隻能勉強一試。

“你要救蜃樓國的人”雲冬海在聽完青棱的話後,聲音忽然一沉,仿佛從回憶之中回到現實一般,“為什麽”

青棱看著地上已漸漸陷入迷亂的人,哭喊的聲音隔著遠空亦能聽見,淒厲絕望仿佛充滿腥風血雨,她便閉上眼,疲憊地開口:“不知道,大概是不想他們就這樣死去吧,活著,才有希望。”

從袖手旁觀,到因何望穹出手,再到心甘情願救人,她仿佛經曆了一場漫長的掙紮,就像曾經的貪生怕死,到後來的無懼無畏。

雲冬海再度沉默了起來。

“雲將軍!”青棱問了一聲。

“除了要奪取晶母之外,邪眼道人想利用引靈血陣修煉血屍軍隊,將這蜃樓占為王城,所以才布下這三元禁陣,阻止凡人逃出。這三元禁陣我與蘇玉宸合力雖能停得一時三刻,但引靈血陣仍會徹底降下。他們要逃命隻能趕在血陣降下之前。”片刻後雲冬海的聲音才再度傳來,冷漠生硬。多年的隱忍修行,讓他能迅速控製自己的情緒,“我們能打開蜃樓城東南域的出口,一個時辰時間,若血陣徹底降下,就連修士也會受影響。這次晶母,固方家勢在必得,邪眼更是心狠手辣之人,會不惜一切代價達到自己的目的,你不能再留在這裏!”

“我知道。”青棱心中大喜,蜃樓國的事能解決,她也沒有留下的理由,如此棘手的局麵,她巴不得能跑多遠跑多遠,隻是沒有喜悅多久,她忽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你若停止持陣,會不會有危險”

他受命於固方世家,若違命擅行,怕是會自身難保。

“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更何況還有蘇右使同我合力。等此間事了,我會去找你。你自己小心,這個傳音符,就放在我這裏。”雲冬海交代著,口吻雖仍是冷硬,卻掩不住其中關心。

“如此,你們多加小心。”青棱眼見紅雲越降越低,哀嚎聲透天而上,心知時間無多,不能再拖延了。

雲冬海的聲音沒有再傳出來,傳音符幾番震動,青棱隻聽到一聲轟響,與驚慌失措的吼聲,便再無聲音傳出。

她當下不再猶疑,化作光影飛往蜃樓。

蜃樓國的街道之上,已有雙目赤紅的凡人,宛如遊魂般地四處移動著,濃重的血腥暴戾氣息籠罩著整個城市,原本生機勃發的城市,如今像個絕望的死城,淒厲的嚎叫與哭泣,隨著冷風,不知從城市的哪個角落飄耳邊。

青棱一邊疾馳一邊尋找,飛到了紮在蜃樓邊境的軍營,身著盔甲的兵士,重重看守著此處,而還未被影響的民眾被安置在軍營的南側,大大小小的帳蓬如林立的土丘般遍地皆是。

從天空往下看,她很快就看到了軍營之中一座最大的帳篷,與其他帳篷有些距離,此刻帳外被一隊兵士團團圍住,而帳篷也已殘破不堪,若不是那帳篷之上縫製的蜃樓皇室標誌,青棱不會看出這是蜃樓國君肖烈的營帳……

青棱徑自降下了雲朵,隻是未及進入,已聞得帳中傳來的一聲低低的哭泣之聲。

她心頭劃過一絲不祥的陰影,從帳頂的窟窿悄悄跳進了帳篷裏。

才進帳篷,她整個心都冰了起來。

整個帳篷像被血洗過一般,滿目殷紅。

肖烈已是身首異處,死狀慘烈,他手中一柄金刀入地三分,撐著龐大的身軀不曾倒下,頭顱卻已不見,皇後茉雅倒在離他的身後,被黑氣纏繞,也早已氣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