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護鼎

蕭樂生在塔上一呆數十日,唐徊再無召喚。

每一日,他都到冰塔小窗之下,看看青棱。

這日,他仍舊如此。

這冰塔隻有唐徊能進,他隻可以看看,而除了看,他也做不了什麽。

她日日都盤膝坐在塔中心,不聞不問窗外之事,如果不是他見過從前的青棱,他會覺得此刻她身上不動如山的氣勢,有幾分大能者的風骨。

也許,她真有大能。

蕭樂生轉身,背靠著冰塔的門緩緩坐下,一絲寒氣從塔上傳入背脊,冰冷刺骨,他自懷中掏中一瓶酒,拔開酒寒,仰頭便往口中倒。

晶瑩的酒夜順著嘴角滑下,帶著一絲冰意落入衣襟之中,而口中卻是如火龍般肆虐灼燒感,一路燒到胃裏。

醉生夢死,多好。

蕭樂生笑笑,若有個女人抱著就更好了,歡愛雲雨,足夠讓他暫時忘掉很多東西。

是吧,師妹。

他在心裏問她。

修行什麽的,太苦。

他仰頭再灌入一口酒,正嘖嘴吐舌輕舔唇上烈酒。

忽然間,陽曲山上湧起一陣古怪的冰風,天際雲如浪潮般湧來,聚成陰海,厚厚地籠罩在大殿之下。

天生異相,必事出有妖。

蕭樂生霍然站起,再無心飲酒,他先是轉身往塔中張望。青棱當日神威仍曆曆在目,他怕她又起異變。

塔中的青棱已然睜眼,似乎也查覺得到了四周怪異的氣息,正抬眼望著塔頂思索。這其中沒有異常,一切並非青棱所為。

充滿陰邪的狂妄氣息張牙舞抓地從冰殿裏蔓彌出來,形成一股龐大的威壓,蕭樂生感覺到魂識一陣刺疼,周身靈氣被這邪氣壓抑得動彈不得,他心中一驚,手訣一掐,將九鼎之氣釋放,抵住這陣威壓,縱身朝冰殿飛去。

很快他便趕到了冰殿之上,殿中傳出的陰冷邪氣比殿外濃上數倍。他不知發生了何事,頂著這妖異之氣一種循蹤而去,發現這陣氣息是從冰殿下的石室裏傳出來的。

數十日前,唐徊進了殿下石室後,便吩咐不許打擾。

從前也常有這樣的時候,蕭樂生已習以為常,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多日,唐徊總會出來,然這一次時間比從前長了不少。

石室是唐徊的密室,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所以蕭樂生亦不敢靠近,隻敢在石室門口不遠處的甬道上高聲問道。

“師父,弟子蕭樂生,今見天生異相,不知發生何事,特來求見。”

他站在甬道上,問了三遍,石室中都沒有任何聲音傳出,隻是原本外泄的妖異之氣忽又發瘋狂地回湧,不過片刻時間,已盡數湧回石室中,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四周氣息恢複正常,仍是陽曲山巔冰冷的靈氣。

蕭樂生心頭大奇,將魂識釋放到殿外,外界一切也都恢複正常,天際陰雲四散而去,好像從未沒發生過異相般。

莫名異常。

低沉的磨擦聲音傳來,石室的厚門忽然間打開了。

蕭樂生心頭一驚,將魂識收回。

“蕭樂生,進來。”

唐徊的嘶啞的聲音傳出,疲憊卻充滿了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蕭樂生心中莫名恐懼越來,石門之後,光影斑駁,如同黃泉路般神秘莫測。

“是。”他應了一聲,收拾了心情,抬腳進入。

才一踏入,他便被眼前情景嚇了一跳。

石室不大,其中桌椅均裂,除了牆上明珠仍光華流轉外,滿室沒有完好之物。

唐徊站在室中,發散袍開,敞著胸口,朝他笑得詭異。他額間一點殷紅,似傷口又似烙印,狀如棱錐,將他本就俊美的臉龐染得愈加妖嫵起來。

蕭樂生從未見過這樣的唐徊。不管在何時,唐徊都是個不苟言笑、喜怒難辨的人,幾曾有過這樣的笑,蕭樂生不由驚得呆住。

“過來。扶我出去。”唐徊吩咐著。

蕭樂生這才注意到他腳步虛浮,臉色蒼白,鬢邊發絲濕粘在臉頰之上,一副脫力的模樣,手掌之中緊緊抓著一團不斷跳動掙紮的銀白光團。

元神!

他心一震,認出了那光團是何物。

“你在發什麽愣”唐徊不悅地開口。

“是,弟子遵命。”蕭樂生回過神來,忙上前扶他,心中戰兢不已,也不知這裏到底發生了何事,讓唐徊連步行的力氣都沒有,而他手中的元神又屬於何人。

心頭再多驚奇,他也不敢問出聲,老老實實扶著唐徊上了冰殿。

才到冰殿,便聞得山下傳來惡翅冰蛟蒼勁有力的聲音。

“主人,玉華宮風少傾、雪薇等人求見,可放行”

唐徊眉一皺,抽手推開蕭樂生的攙扶,腳步蹣跚著坐上冰座。

“讓他們上來!”他一聲沉語,聲音傳至山腳。

蕭樂生退到一邊。

唐徊斜倚在冰座之上,眼神晦澀難明地盯著手中光團看了片刻,抬手祭出了尊兩人高的朱紅四方鼎來,鼎身四麵分別刻了四方仙獸,栩栩如生,如要騰雲而出,一股磅磗靈氣氤氳四周。鼎蓋為一座四方寶塔,高不過半人,卻刻了足有九十九層,層層相疊,宛如有靈物居於其中。

蕭樂生一望便知乃是煉物神器。

唐徊手一揮,寶塔鼎蓋掀起,其間蘊藏的靈氣化白霧四溢,他掌心一振,那掙紮不已的元神光團徑直飛入鼎中,塔蓋即刻便轟然闔上。

隨著這光團的飛入,整個鼎忽然震動起來,鼎蓋似要被撞開一般,隱約間還傳出幾聲類似悲鳴的聲音,唐徊彈手一拋,往鼎上貼了三道符,這才讓它消停了下來,又揮袖點燃了鼎底爐火,幽藍火焰如同毫無溫度般地燃燒著,正是他取自九幽的幽冥冰焰。

“弟子風少傾/雪薇,求見師叔/師公。”

殿外傳來風少傾與雪薇求見的聲音。

“進來吧。”唐徊懶懶開口。

二人並肩進殿,一見寶鼎已有些吃驚,忽又看見唐徊此時模樣,均大吃一驚,臉上詫異掩都掩不住。

雪薇見他敞著襟口,更是臉色緋紅,不由轉頭避開,望向蕭樂生。蕭樂生卻隻低了頭立在一旁。

“弟子風少傾/雪薇拜見師叔/師公。”雖驚訝,二人還是恭敬行了禮。

“虛禮就免了罷,有何事快說!”唐徊不耐煩地開口,是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口吻,從前雖然也不喜虛禮,但也不曾如此厭煩。

“是。師父請師公過府一聚,有要事相商。”雪薇低了頭答道。

“知道了,過兩天就過去。”唐徊揮揮手,表示已知道。

“師父請師公即刻過去!”雪薇並沒退下,拱手行禮,重重咬了“即刻”二字。

話才說完,她便感受到一股陰冷噬骨的目光,落在她的頭上,讓她背脊忽竄起一絲冷意,當即又開口:“師父說,烈凰有異,需請師公協力。另外固方老祖已出,正趕來玉華。事態緊急,因此必需請師公即刻過府。”

有時她也覺得奇怪,怎地自家師父這對雙修伴侶,與別的眷侶大不一樣,說是眷侶,卻毫無溫情。他們不過互為所用,隻在修煉之時或有要事之時才相聚,其餘時間,均各自為政,互不幹涉,亦互不在乎。

唐徊皺了眉,眼簾暗垂,仿在思忖著什麽,片刻後便拂袖而起。

蕭樂生看他此時模樣,已一掃先前虛弱,腳步穩健。

“蕭樂生,看好這爐鼎!不得讓火熄滅,不得窺視,不得接近,我三日後之後就回。”唐徊邊朝外走去,邊吩咐著。

“弟子遵命。”蕭樂生跟他身後,垂首應是,送他出殿。

及至殿口,唐徊忽又停下。

“看緊青棱,不要讓她跑了!”

蕭樂生聞言不由一怔。

不知是他錯覺還是怎樣,唐徊提起青棱的時候,隻剩下陌生,就好像青棱隻是個素不相識的人一般。

回過神要答的時候,唐徊已帶著風少傾同雪薇遠去,他隻看到雪薇回望時如水的眼神。

接下來,守鼎的日子甚是無趣,好在不過短短三日。

唐徊不許他窺視接近,因此蕭樂生隻是守在殿口,日日看陽曲巔上雲生雲滅。

每日他必去巡視青棱一番,青棱十分老實,呆在冰塔之內毫無異動。

三日時間轉眼過去兩天。

蕭樂生靠坐在殿口冰柱之上,才從冰塔上回來,百無聊賴,便取出下品法寶玲瓏佩,召出其中兩個媚魂化作麗人。雲鬢花顏,輕紗曼妙,一人唱曲,一人輕舞,哄得他滿心歡喜,依稀回到了當初還在媚門之時糜奢的日子。

那時他還隻是個過了今日隨時便沒有明日的低修男寵,與卓煙卉整日抬杠鬥嘴,爭寵奪愛。仔細想來,如果沒被瑤霜夫人收進媚門,他在人間,也算出身貴家,當得了“公子”二字,最後必也是娶得如花美眷,無憂而終。

正想著,忽然間殿裏傳來一聲錚然異響。

蕭樂生被驚醒,霍然起身,收了媚魂,抬眼望去。

殿上寶鼎開始顫動起來,那顫動由輕入重,過不多時便已是震動,錚然之聲大作。

蕭樂生大驚,他得唐徊再三囑咐,若是出了差子,他都能想到唐徊會如何憤怒。

寶鼎越動越厲害,沉重的鼎蓋已漸漸有了壓不住的趨勢,粘在邊緣的三道黃符不斷閃過一道又一道金光,每閃一次,那震動就會平靜一些,然而下一次震動卻會加倍劇烈,而黃符的金光卻一次比一次微弱。

蕭樂生並不知道這鼎是用來做什麽的,裏麵裝的又是何物,唐徊走得緊並未交代仔細,也許他也想不到隻有短短三天時間就有異動,但不管怎樣,蕭樂生都不讓那團不知道是什麽的元神從這裏跑出來。

他雙手掐訣,聚齊九鼎青焰,化作長鎖,倏然飛向寶鼎,將它捆個結實。

才剛纏上,他便受到了鼎上傳來的巨大阻力,整個巨鼎仿佛要被裏麵的東西撐爆似的,才沒多久,他額上汗珠已現。

到底是什麽人的元神,如此強悍,在這九重塔鼎與幽冥冰焰的雙重壓製煉化之下,還能有這般神威。

蕭樂生一邊全力壓製著鼎蓋,一邊猜忖著,隻盼唐徊早日回來。

鼎中元神在他全力壓製之下,漸漸停止了震動,不知是否已經力竭。

蕭樂生感覺阻力稍減,心中鬆了鬆,手上力量卻不敢減少半分,算了算時間,唐徊也差不多要回來了,他咬了咬牙繼續施力,不敢有懈怠。

“嗤”地一聲,爐中幽藍火焰忽發出一聲輕響,像被水澆熄了一般,黯淡下去。

蕭樂生眉頭大皺。

幽冥冰焰竟會熄滅!

他隻得施展魂識查看一二,不想那寶鼎之上有護鼎之氣,竟將他的魂識彈了回來,他無法,此時也顧得不唐徊吩咐的不得接近,收訣放下手,隻任九鼎青焰繼續困鎖著鼎身,他則上前,俯身查看那爐中火焰。

爐火已熄,隻剩黑漆漆一片。

蕭樂生正滿心疑竇,忽然那漆黑一片的爐中飛出一團裹著冰焰的青光,倏爾一下,便隱入了他的眉心之間,快得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